清晨,福兴器坊的蒸汽锅炉轰鸣作响,白雾翻滚间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嗡鸣。
林晚照蹲在地上,摸索着炉灰铲的柄,指尖微微发烫。
“瞎子就该干这些脏活儿!”
李大奎一脚踹在她肩上,声音粗哑,“赶紧把炉灰清了,别耽误我下午开工。”
林晚照咬紧下唇,没说话,扶着墙缓缓站起。
她天生盲眼,却听得出那句讥讽背后藏了多少恶意。
她一步步走向锅炉,脚下忽然一滑,整个人跌坐在地,手肘撞上炉壁,震得耳膜一颤。
她猛地停住动作,耳朵贴在炉壁上——不对……这声音太乱。
她皱起眉,心跳加快。
炉内蒸汽流动的频率异常,像是齿轮卡住了半边齿牙,细微但急促,像一根拉紧的弦,随时会断。
“晚照姐,你没事吧?”
小桃跑过来扶她,一边擦汗一边小声说,“小心点,地上油污多,昨天晚上昭明机坊的蒸汽马车在咱们门口抛锚了,听说动静可大了。”
林晚照怔了一下,眼神虽空洞无光,思绪却迅速运转起来:“马车在哪?”
“就在坊门外右边,己经拖进来了,不过没人去修。”
小桃嘟囔,“李师傅说那是昭明机坊自己的事。”
林晚照慢慢起身,沿着墙根摸索着往前走。
她知道方向,也知道那辆马车大概的位置——不是靠眼睛,而是靠耳朵。
她听见了,齿轮箱里传来的异响,像是被什么硬物卡住,每一次转动都带着不自然的摩擦声。
她靠近那辆马车,俯身将耳朵贴上去。
“主轴磨损……还有铁屑残渣。”
她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
小桃瞪大眼睛。
林晚照没有回答,只是轻轻伸手摸了摸齿轮箱外壳,心中己有判断:这不是普通的损耗,是人为破坏。
她的思绪还未收拢,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哟,这不是我们福兴器坊的‘神耳’么?”
李大奎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脸上挂着讥讽,“听说你耳朵好使得很啊,连个破马车都能听出毛病来?”
林晚照心头一沉。
“给你一个机会。”
李大奎踢开脚边的工具箱,扬起下巴,“那边那台蒸汽纺纱机,坏了三天了,谁都没修好。
现在归你了。
半个时辰,要是修不好……”他顿了顿,笑意更深:“你也没资格在这儿待下去了。”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几个匠师围在旁边看热闹,有人故意推了一把纺纱机,让它发出“咔啦”一声巨响。
“瞎子还想当机械师?
做梦去吧!”
林晚照脸色微白,手指收紧,掌心己被汗水浸湿。
但她没有退缩。
她走上前,伸出手轻抚那台纺纱机的外壳,闭上眼,仿佛世界只剩下了声音。
她听到蒸汽在管道中流动的声音,听到齿轮缓慢转动中的摩擦音,听到某个部件隐隐发出“咯吱”的异响。
她在脑海中拼凑着每一个细节,心跳与机器共鸣。
“传动杆错位……”她低声开口,语气笃定。
小桃一惊,忙问:“真的吗?
你能确定?”
林晚照点头,嘴角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我听得出来。”
“那你快修!”
小桃急道,“我帮你找工具!”
李大奎冷笑着站在一旁,眼中满是不屑。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个被他踩在脚下的盲女,正用一双耳朵,在黑暗中撕开一条通往光明的路。
时间不多,成败在此一举。
林晚照的耳朵像一根银针,精准地刺入那台故障纺纱机的心脏。
她闭着眼,手指沿着外壳滑动,感受着每一道焊缝、每一个螺丝孔的震动频率。
蒸汽管道中传来的杂音像是无数细碎的虫鸣,但其中有一道“咔哒”声,短促而规律,如同暗流中的礁石,突兀却清晰。
传动杆错位了。
“小桃,帮我找扳手和校准尺。”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小桃一愣,忙点头应声,飞快地跑向工具架。
“这、这可是匠师才用的工具……我需要它们。”
林晚照轻声道,“别犹豫。”
很快,工具递到她手中。
冰冷的金属贴入手心,熟悉得让她安心。
她开始拆解,动作虽慢却极有章法。
她记得这台纺纱机的结构,哪怕从未真正修过——她听过无数次它正常运转时的声音,也听过三天前它发出的第一声异响。
现在,她在黑暗中还原它的骨骼与血脉。
众人围在一旁,起初还有人窃笑,说什么“瞎子修机器,不如拿根棍子乱捅”,可随着时间推移,那原本死气沉沉的纺纱机竟渐渐有了动静。
齿轮开始轻轻咬合,蒸汽缓缓回流,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熟悉的机油味。
“咔哒——”一声轻微的调整音响起。
林晚照睁开眼,嘴角微微上扬。
她站起身,伸手拍了一下启动开关。
轰——纺纱机猛地一震,随即恢复了顺畅的节奏,蒸汽喷涌而出,织线重新高速旋转起来!
整个器坊陷入一片寂静。
片刻后,有人低声惊呼:“活了……真的活了!”
几个匠师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李大奎站在人群最后,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运气好而己。”
他冷哼一声,转身欲走,“碰巧猜对了。”
“不是运气。”
林晚照抬头,虽然看不见,但语气平静有力,“是听得清楚。”
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油污的双手,眼神坚定如铁。
“残者亦有用。”
她在心中默念。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昨夜那辆抛锚的蒸汽马车,是谁修的?”
众人转头,只见一名身着深蓝锦袍的男子立于门前,身后跟着两名随从,神色威严。
“昭明机坊,顾昭之。”
林晚照听到这个名字,指尖微微一颤。
命运的齿轮,正悄然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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