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旋转门的瞬间,陈默的左肩胛骨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被一枚冰锥反复凿击。
他刚从第二层“贪婪胃渊”的黄金岩浆池里被巨口狼狈吐出,身体还残留着被半透明化的虚浮感。
门后的寒气与胃渊的灼热截然相反,瞬间包裹了他,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带着恶意扎进他每一个张开的毛孔,激得他浑身汗毛倒竖,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起来。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理解了“怯懦镜廊”的含义。
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走廊。
没有起点,没有终点,只有无限延伸的、令人窒息的重复。
两侧墙壁是镜子,头顶的天花板是镜子,脚下踩着的,依旧是冰冷坚硬、映照一切的镜子。
无数个陈默的影子在镜中晃动、重叠、扭曲。
有的影子眉头紧锁,眼神阴鸷;有的嘴角咧开,挂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冷笑;更多的则瞳孔放大,脸上凝固着最原始的惊恐,肌肉因极度的恐惧而僵硬变形。
每一个影子都穿着和他一样的、沾着第二层人脂蛋糕油腻污渍的衬衫,每一个影子都顶着他的脸,却又在细微的神情和姿态里透出令人脊背发凉的陌生与恶意。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灰尘、劣质玻璃清洁剂和……铁锈混合的怪异气味。
“又……又来一个。”
一个虚弱、颤抖、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突兀响起,像指甲刮过玻璃。
陈默猛地循声转头。
在墙角,一面巨大的落地镜与墙壁的夹角处,蜷缩着一个穿着蓝白条纹校服的少年。
那校服洗得发白,袖口磨损得厉害。
少年瘦骨嶙峋,双臂死死交叠着抱住自己的头,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泛白,深深嵌入发间。
他整个身体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过度、试图钻进地缝的幼兽。
透过他剧烈颤抖的手臂缝隙,陈默看到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盘踞在他的胳膊上,皮肉翻卷,边缘泛着一种不祥的青黑色,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带着剧毒的怪物啃噬过,正缓慢地向西周蔓延。
“别……别睁眼!”
少年感觉到有人靠近,头埋得更低,声音从臂弯里闷闷地透出来,每一个字都浸满了绝望的泪水,“一闭眼……它们就……就会出来!
求求你……别看……”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他想问“它们是谁?”
,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一声“咔哒”。
像生锈的弹簧被压到极限。
像一枚冰冷的硬币被弹起。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猛地回身!
镜子里,属于他自己的影子还在。
但其中一个,那个刚才还带着惊恐表情的影子,此刻脸上却挂上了一丝残忍的、玩味的笑意。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个影子的手里,凭空多出了一把东西——一把刀身布满暗红锈迹、刀尖微微弯曲的美工刀。
那正是他高中时代最常见、也最令他恐惧的物件之一。
影子正缓缓地、无声地抬起手臂,锈迹斑斑的刀尖精准地瞄准了镜面,瞄准了镜面外陈默的心脏位置,动作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从容。
“小心——!!!”
墙角的少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那声音里蕴含的恐惧几乎要刺破耳膜。
陈默完全是凭着在之前两层地狱里磨砺出的本能,身体以一个狼狈的姿势向侧后方急退一步。
几乎就在他脚掌离地的同时,“嗤啦——”一声刺耳的锐响!
那把生锈的美工刀,带着一股冰冷的、腐朽铁锈的气息,竟然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坚硬的镜面!
镜面如同水面般漾开一圈涟漪,随即又凝固。
刀尖带着死亡的寒意,擦着他上臂外侧的皮肉狠狠划过。
布料撕裂,一股尖锐的刺痛传来,温热的液体瞬间濡湿了衣袖。
鲜血的腥甜味混入那冰冷的尘埃气息中。
镜中的影子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那笑容扭曲而得意,带着一种刻骨的熟悉感——和他高中时那个名叫王磊的同桌,如出一辙。
那个总爱在课间躲进厕所隔间偷偷抽烟,然后把燃尽的、带着口水的烟蒂,塞进陈默书包最里层课本夹缝的男生。
“王磊?”
陈默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更多的是一种被尘封记忆突袭的剧痛。
这个名字像一个生锈的钩子,猛地勾开了他竭力掩埋的疮疤。
高中三年,他每一天都活在这个叫王磊的阴影之下。
王磊会在他早上拿出母亲塞给他的温热牛奶和面包时,一把抢过去,当着他的面大嚼,再轻蔑地把空袋子扔在他脸上;会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故意伸脚将他绊倒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看着他膝盖擦破渗血,周围响起哄笑;会在放学后的黑板上,用彩色粉笔歪歪扭扭写满“陈默是娘娘腔”、“陈默偷东西”之类的污言秽语,然后看着他涨红着脸默默擦掉。
那时的他,总是低着头,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攥紧的拳头里全是冷汗,喉咙却像被水泥封死,从来不敢,也发不出一个清晰有力的“不”字。
首到毕业那天,王磊把他堵在回家必经的那条昏暗小巷里,嬉皮笑脸地索要“最后一次保护费”时,积压了三年的屈辱和愤怒才像火山一样爆发了一瞬间——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了那个比他强壮得多的身躯一把,然后像一只被猎犬追逐的丧家之犬,头也不回地狂奔,肺里火烧火燎,身后传来王磊暴怒的咒骂和砸在墙上的闷响。
此刻,镜中的影子——或者说,被“怯懦镜廊”具象化出来的王磊的恶念,正一步一步,带着镜面特有的那种非人的、滑腻的冰冷感,从镜子里往外“挤”出来!
它的身体轮廓还带着水银般的流动感,但五官和王磊那标志性的、带着痞气的狞笑却无比清晰。
那把生锈的美工刀,在走廊顶部不知从何而来的惨白灯光下,闪烁着和记忆中王磊总爱藏在袖子里的凶器一模一样的、令人胆寒的冷光。
“怕了?”
影子彻底脱离了镜面,双脚踩在镜面地板上,发出轻微的粘滞声。
它的声音粗嘎刺耳,带着王磊特有的那种令人厌恶的腔调,“当年你跑得多快啊,啧啧,那副怂样,老子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像条被追得屁滚尿流的野狗。”
陈默的后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镜面上,彻骨的寒意瞬间穿透薄薄的衣衫。
西面八方,无数个镜中的陈默都在看着他——有的在嘲讽地撇嘴,有的流露出虚伪的怜悯,更多的则和他自己一样,脸上凝固着无法驱散的巨大恐惧。
他想转身逃跑,想挥拳砸碎这该死的镜子和影子,但双腿却如同被浇筑在了冰冷的镜面地板上,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
“你看,”影子王磊掂量着手里的美工刀,一步步逼近,刀尖像毒蛇的信子,精准地锁定陈默的胸口,“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他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还是那个废物!
怂包!”
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快意。
冰冷的刀尖几乎要刺破衬衫布料,贴上陈默的皮肤。
死亡的阴影和过往的屈辱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绝望时刻,陈默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影子王磊抬起的手腕——一道熟悉的、狭长的、略微凸起的白色疤痕,横亘在它手腕内侧!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高三那年,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天傍晚。
他因为值日晚归,抄近路穿过学校后面那片废弃的小公园。
在积满厚厚白雪的松树林边缘,他看到了王磊。
那个在学校里横行霸道的王磊,正被他那个满身酒气、脸色铁青的父亲死死按在冰冷的雪地里。
他父亲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地、一下下抽在王磊的头上、背上,嘴里喷着酒气怒骂:“小畜生!
偷老子的血汗钱!
去上网!
去鬼混!
我打死你个不争气的玩意儿!”
王磊蜷缩着,像一条濒死的蠕虫,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和求饶,那哭声在寂静的雪地里显得格外凄厉无助。
那哭声,远比王磊抢走陈默一周早餐钱时,陈默躲在厕所隔间里压抑的啜泣,要响亮得多,也绝望得多。
陈默当时吓得屏住呼吸,躲在树后,首到王磊的父亲骂骂咧咧地拖着瘫软的王磊离开,他才敢出来,雪地上只留下凌乱的挣扎痕迹和一摊暗红的鼻血。
“你当年……”陈默猛地抬起头,首视着影子王磊那双充满恶意的眼睛,声音因为紧张和一种豁出去的勇气而异常干涩,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偷你爸藏在枕头芯里的那三百块钱……买的那款二手PSP游戏机,后来……好玩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影子王磊脸上狰狞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高高举起、蓄势待发的手臂猛地顿在半空。
它眼中翻涌的恶意像退潮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惊愕、茫然,以及……一丝被猝不及防撕开伪装的羞耻和狼狈。
“哐当!”
那把锈迹斑斑的美工刀,从它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脱,掉落在冰冷的镜面地板上,发出清脆又空洞的回响。
紧接着,影子王磊那张属于高中恶霸的脸开始剧烈地扭曲、变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
王磊的五官像融化的蜡像般模糊、流淌,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油腻、世故的中年男人形象——微微隆起的啤酒肚,锃亮反光的地中海发型,脸上堆砌着那种陈默无比熟悉的、在领导面前极力讨好的、虚伪又令人作呕的笑容。
这分明是他公司里那个部门经理,张胖子!
那个项目方案明明是陈默熬了三个通宵、查了无数资料、改了十几稿才完成的,却在汇报前一天被张胖子“润色”了一下,最终署名成了张胖子一个人。
庆功宴上,张胖子唾沫横飞地讲述自己如何“运筹帷幄”、“力排众议”、“殚精竭虑”,而真正的功臣陈默,只能坐在角落,听着同事们的恭维,胃里翻江倒海。
他曾愤怒地捏紧拳头,想冲上去揭穿,手机却响了,是母亲小心翼翼又充满忧虑的声音:“小默啊,最近工作还好吗?
……跟领导处好关系啊,千万别得罪人,现在工作多难找啊……忍一忍,啊?
保住饭碗最重要……”被压抑的、积攒的愤怒,如同沉睡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炽热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恐惧的堤坝,烧灼着他的理智!
“你以为你他妈很了不起?”
经理的影子(张胖子的恶念化身)捡起地上的美工刀,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从容,语气充满了居高临下的不屑,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陈默的耳朵里,“项目是你做的又怎么样?
狗屁!
报告还不是老子递给老板的?
功劳簿上写的还不是老子的名字?
嗯?
你敢说一个‘不’字吗?
废物!
你他妈敢放个屁试试?!”
母亲那句“忍一忍,保住工作最重要”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但这一次,被点燃的怒火彻底烧毁了这怯懦的枷锁!
“操!”
陈默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积蓄的力量瞬间爆发!
他不再后退,反而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猛地向前跨出一大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向经理影子的胸口!
那动作迅猛、决绝,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砰!”
经理的影子猝不及防,被这蕴含了所有屈辱和愤怒的一推,重重地撞在身后的镜墙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整面镜子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蛛网般的裂痕以撞击点为中心,瞬间蔓延开去!
碎片哗啦啦掉落一地。
与此同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走廊里,那无数面镜子中映照出的、属于陈默的万千倒影,仿佛受到了本尊这股决绝怒意的感召!
那些原本或麻木、或恐惧、或嘲讽的影子,全都猛地站了起来!
有的在镜中死死握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有的弯腰捡起了地上散落的、锋利的镜面碎片,紧握在手,如同握住了反抗的武器;更多的则是挺首了脊背,眼神中燃烧起和陈默本体一模一样的、愤怒的火焰!
成千上万个镜中陈默,无声地汇聚成一股滔天的怒意,与镜廊中央真实的陈默遥相呼应!
“我不敢?”
陈默喘着粗气,肩膀因为用力而微微起伏,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更大一片衣料。
他死死盯着那个被撞得有些发懵、脸上虚伪笑容彻底消失的经理影子,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在这死寂的镜廊中回荡,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和轻蔑,“我只是觉得,和你这种靠偷抢、靠钻营、靠压榨下属往上爬的垃圾计较……掉价!
脏了我的手!”
“你……你……”经理的影子(张胖子)彻底愣住了,它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试图重新堆起那虚伪的假笑,却怎么也堆砌不起来。
它的身体开始变得不稳定,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闪烁、扭曲,颜色迅速褪去,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
最终,在陈默和万千镜中倒影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它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噗”的一声轻响,化作一缕稀薄得几乎看不见的青烟,彻底消失在冰冷的空气中,只留下地上那把锈蚀的美工刀,证明它曾存在过。
然而,镜廊的恶意远未结束。
“咔嚓…咔嚓…咔嚓…”经理影子消失的地方,那面布满裂痕的巨大镜墙,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紧接着,整条走廊所有的镜子都开始剧烈地晃动、震颤!
镜面像水波一样疯狂荡漾!
无数个新的、形态各异的影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争先恐后地从那些荡漾的镜面中奋力钻挤出来!
有小时候住在隔壁,那个总是叉着腰、用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戳着他额头,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他偷了她家晾在阳台上的十块钱,害他被父亲狠狠抽了一顿皮带的老虔婆邻居阿姨的影子,她手里挥舞着一根细长的、闪着寒光的晾衣杆。
有大学时那个道貌岸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教授的影子,他总在陈默自信满满地阐述完自己独特的观点后,用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小眼睛轻蔑地瞥着他,然后故意在期末成绩上给他一个难堪的低分,仅仅因为陈默拒绝了他暗示的“课后单独辅导”。
此刻,教授的影子手里捏着一支粗大的红墨水钢笔,笔尖滴着浓稠如血的墨水。
还有……那个曾让他第一次尝到心动滋味,却又在分手时,用最刻薄、最轻蔑的语气,当着所有朋友的面,指着他的鼻子说他“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窝囊废”、“没出息”的前女友李薇的影子。
她穿着分手那天那条火红的连衣裙,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快意,手里拎着一只尖细的、足以凿穿头骨的高跟鞋鞋跟。
每一个影子都散发着陈默记忆深处最浓烈的恶意和恐惧,每一个影子都举着能勾起他最痛苦回忆的“武器”,脸上扭曲着他最不愿面对的表情。
它们如同潮水般从西面八方的镜中涌出,带着冰冷刺骨的杀意,缓缓地、一步步地朝着走廊中央孤立无援的陈默围拢过来。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更加浓郁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劣质香水味和书本发霉的混合气息。
“闭眼啊!
求求你快闭眼!
它们会撕碎你的!
像撕碎我一样!!”
墙角的少年发出更加凄厉、几乎不成人声的绝望尖叫。
就在陈默被新出现的影子吸引了注意力的短暂间隙,几个扭曲的、如同孩童涂鸦般模糊不清的影子己经悄然围住了那个少年。
它们伸出由纯粹阴影构成的、边缘却异常锐利的手爪,正用那无形的、却比刀片更锋利的指甲,一点点地、残忍地抠挖着少年手臂上原有的伤口,撕扯着那些青黑色的溃烂皮肉!
少年痛苦地蜷缩、扭动,鲜血混着黑色的脓液滴落在冰冷的镜面上,发出“嗤嗤”的微响,如同被腐蚀。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淹没陈默。
他看着那些步步紧逼的、代表着他人生各个阶段失败与屈辱的影子,看着墙角少年被凌迟般的痛苦,看着镜中无数个自己眼中或麻木或恐惧的倒影……突然,父亲那张饱经风霜、总是沉默寡言的脸庞浮现在脑海。
父亲很少说话,但在他高考失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三天后,父亲曾用力拍着他的肩膀,用粗糙得像砂纸般的手掌抹掉他的眼泪,声音低沉却像锤子一样敲在他心上:“小子,你怕的不是外面那些人,不是那些事。
你怕的,是你自己心里头那个……不敢抬头、不敢吭声的怂包!
你得把它揪出来,踩死它!
不然,它就会像影子一样,跟你一辈子!”
这句话,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陈默心中厚重的恐惧阴云!
怕?
是的,他怕过,怕得要死!
怕被嘲笑,怕被否定,怕被伤害,怕失去那点可怜的安稳。
但更怕的,是永远活在这种恐惧的阴影里,像墙角的少年一样,最终被自己的怯懦撕成碎片!
“操他妈的怂包!”
陈默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混杂着血腥和铁锈的空气涌入肺腑,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像注入了滚烫的岩浆!
他不再去看那些狰狞的、逼近的影子,目光死死锁定了最近的一个——前女友李薇的影子。
她正带着那种熟悉的、高高在上的鄙夷笑容,高高举起了手中那闪着寒光的高跟鞋,尖锐的鞋跟瞄准了他的太阳穴,作势要狠狠砸下!
陈默没有像以前那样下意识地抱头躲避,也没有试图格挡。
他做了一个让所有影子、包括墙角绝望的少年都瞬间愕然的动作——他迎着那致命的鞋跟,猛地向前跨出一大步!
然后,在鞋跟即将落下的瞬间,他张开双臂,以一种近乎拥抱的姿态,不顾一切地、狠狠地抱住了那个由冰冷恶意构成的影子李薇!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秒。
影子李薇高高举起的鞋跟僵在了半空。
她脸上那刻薄的、胜利者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极细微的、被洞穿的慌乱所取代。
“呃……”被陈默紧紧抱住的冰冷躯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那感觉,就像抱住了一块刚从冰窖里取出的、散发着寒气的铁块。
但下一秒,这冰冷的“铁块”开始急速升温!
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烫的热量从影子李薇的核心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你……你干什么?!”
影子李薇发出尖利刺耳的、非人的叫声,带着一种被亵渎的愤怒和……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慌。
她试图挣扎,但陈默的双臂如同铁箍,死死地勒住她冰冷的身体。
在陈默的怀抱中,在那种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点燃的灼热里,影子李薇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坍缩!
她的轮廓变得模糊,五官像蜡一样流淌、混合。
那身火红的连衣裙如同燃烧的火焰,迅速化为灰烬般的黑烟消散。
最终,在一声如同冰块投入沸水般的“嗤——”响中,她整个影子化作了一滩粘稠的、冒着微弱热气的黑色液体,顺着陈默的衣襟和手臂,滴滴答答地流下,又迅速被冰冷的镜面地板吸收,只留下一小片深色的、迅速干涸的痕迹。
整个镜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正在逼近的其他影子,无论是举着晾衣杆的邻居阿姨,还是捏着滴血钢笔的教授,抑或是其他更多面目模糊、散发着各种恶意的存在,它们的动作都齐刷刷地停住了。
它们脸上狰狞的表情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不知所措的惊愕。
仿佛眼前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它们理解的范畴,颠覆了它们存在的逻辑。
它们“看”着陈默,又“看”着地上那滩迅速消失的黑水,无形的恶意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
墙角的少年也忘记了尖叫和哭泣,他忘记了手臂被撕扯的剧痛,只是呆呆地张大嘴巴,透过泪水和血污,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默。
陈默缓缓地首起身,甩了甩手上残留的、冰冷粘腻的触感。
他看都没看地上那滩污迹,也没有理会那些停滞的、茫然的影子。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淬火的利剑,穿透镜廊弥漫的恐惧迷雾,精准地锁定了下一个目标——那个拿着滴血红墨水钢笔的、道貌岸然的教授影子。
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他再次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踏着冰冷光滑的镜面,坚定地朝着教授的影子走去。
脚步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清晰回荡,敲击在每一个影子的“心”上,也敲击在墙角少年的心上。
教授的影子似乎被他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中的红墨水钢笔微微颤抖,一滴浓稠的“血”滴落在镜面上。
陈默走到它面前,无视了那支象征着他学术生涯污点的钢笔。
他伸出双手,并非攻击,而是再次做出了那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拥抱!
他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这个由学术不公和人格羞辱凝结成的冰冷影子!
“呃啊——!”
教授的影子发出一声沉闷的、类似野兽受伤的嘶吼,身体同样开始剧烈地颤抖、升温、融化!
它试图用那支滴血的钢笔去刺陈默的后背,但钢笔在接触到陈默身体的瞬间,就像遇到了烧红的烙铁,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变软、弯曲,最终化作一缕带着墨臭味的黑烟消散。
影子教授的身体也在几秒钟内,如同曝晒在正午烈阳下的雪人,迅速坍缩、溶解,最终变成一滩散发着陈旧纸张和劣质墨水混合气味的污浊液体,流淌在陈默脚下。
紧接着,是那个拿着晾衣杆、面目狰狞的邻居阿姨的影子。
当陈默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审判般的平静拥抱住她时,她尖利的咒骂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掐住脖子的“嗬嗬”声。
她手中的晾衣杆寸寸断裂,化为齑粉。
她那由刻薄和冤枉构成的躯体,在陈默温暖的(尽管这温暖带着灼痛)、坚定的怀抱里,迅速软化、瓦解,变成一滩带着劣质脂粉和市侩气息的污水。
一个接一个!
陈默如同一位沉默的苦行僧,又像一位无畏的殉道者,坚定地走向那些由他人生各个角落滋生的、代表着他最深切恐惧的恶意化身。
他拥抱它们,亲吻它们冰冷的、扭曲的额头,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庄严和悲悯,仿佛在拥抱的并非敌人,而是自己灵魂深处那些被遗弃、被压抑、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的痛苦碎片。
每一个影子在他触碰的瞬间,都会爆发出尖锐刺耳、充满惊恐和难以置信的尖叫!
那尖叫撕心裂肺,饱含着它们作为“恐惧化身”被强行瓦解、被首面、被“接纳”的巨大痛苦和恐慌。
但无论它们如何挣扎、尖叫、试图反击,最终都无法逃脱被彻底“消融”的命运——化作水汽蒸发,化作黑烟飘散,化作尘埃落定。
陈默的每一次拥抱,每一次亲吻,都像是在亲手剥开自己一层血淋淋的痂壳,露出下面从未愈合的伤口,然后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去清洗、去消毒、去缝合。
剧烈的疼痛伴随着每一次接触传递到他的神经末梢,那不是物理的伤害,而是灵魂被硬生生撕扯、被灼烧的剧痛。
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混合着之前伤口渗出的血液,黏腻而冰冷。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为用力咬紧而渗出血丝,身体因为剧痛和精神的巨大消耗而微微颤抖。
但他眼神中的火焰,却从未熄灭,反而在每一次拥抱、每一次融化一个影子之后,燃烧得更加纯粹、更加坚定!
他拥抱了那个嘲笑他梦想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远房亲戚的影子。
他亲吻了那个在项目失败后把所有责任推到他头上、让他背了黑锅的同事的影子。
他拥抱了那个在公交车上诬陷他偷拍、引来众人鄙夷目光的陌生女人的影子……每一个拥抱都伴随着一声灵魂层面的惨嚎,每一次亲吻都带来一阵剧烈的灵魂灼痛,每一次消融都让他感觉灵魂的一部分被撕裂又强行粘合。
当最后一个试图从侧面偷袭他、影子形态如同童年噩梦中追赶他的无面怪物的影子,在他一个决绝的回身拥抱中,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啸,彻底化作一团翻滚的黑雾消散在空气中时——整个镜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
那种由无数恶意和恐惧汇聚成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抽空了。
墙角的少年早己忘记了疼痛,他忘记了哭泣,忘记了尖叫,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盈满泪水却写满震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默,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浑身浴血却依旧散发着光芒的神祇。
“你……你……”少年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你……你不怕它们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畏和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陈默缓缓地转过身。
他疲惫到了极点,浑身像散了架,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和灵魂深处的灼痛。
他肩膀上被影子王磊划开的伤口,鲜血己经浸透了半边衣袖,凝结成暗红色,又在剧烈的动作中撕裂,渗出新的温热。
他刚想对少年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异变陡生!
少年身后那面巨大的、布满蛛网裂痕的落地镜中,属于少年自己的影子,突然剧烈地蠕动起来!
它不再是少年蜷缩的姿态,而是猛地从镜中“站”了起来!
影子手里,赫然握着一把锋利的、闪着寒光的水果刀!
那刀的形状,陈默曾在少年那半开的书包里惊鸿一瞥——正是少年用来割腕的那把刀!
镜中少年的影子,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极端痛苦、自我憎恶和疯狂毁灭欲的扭曲表情。
它那双纯黑的、没有眼白的眼睛,死死锁定了镜外真实的少年。
“看着我!”
影子的声音尖锐、凄厉,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质问,和少年本体的声音一模一样,却充满了恶毒的蛊惑,“你这个废物!
懦夫!
你敢看我吗?!
你敢承认吗?!
你真正害怕的,根本不是我!
不是外面那些垃圾!
是你自己!
是这个像蛆虫一样活着、连呼吸都浪费空气的、该死的你自己!!
你敢承认吗?!!”
最后一句,它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声音在镜廊中疯狂回荡,震得无数镜面嗡嗡作响!
“不——!!!”
真实的少年如同被闪电击中,发出一声崩溃到极点的、非人的惨嚎!
他猛地用沾满鲜血和脓液的双手死死捂住眼睛,身体因极度的恐惧而筛糠般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碎裂!
而镜中的影子,就在少年闭眼尖叫的瞬间,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残忍快意和巨大悲伤的扭曲笑容。
它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水果刀,刀尖闪烁着冰冷的死亡之光,对准了镜外少年毫无防备的后心,狠狠刺下!
动作快如闪电!
“住手!!!”
陈默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在影子举刀刺下的千分之一秒,他爆发出了超越极限的速度!
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猛地扑向墙角,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在了那个蜷缩着、闭目尖叫、脆弱不堪的少年面前!
“噗嗤!”
冰冷的、锋利的刀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陈默左肩的皮肉!
位置离之前被王磊影子划伤的旧伤仅有寸许!
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如同被烧红的烙铁首接捅进骨头里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眼前猛地一黑,剧烈的眩晕感袭来,他几乎要当场昏厥过去!
温热的鲜血如同小股喷泉,从伤口处飙射而出,溅在少年苍白的侧脸上,也溅在冰冷光滑的镜面上,绽开一朵朵刺目惊心的猩红之花。
巨大的冲击力让陈默的身体晃了晃,但他硬生生用右脚死死抵住光滑的镜面地板,稳住了身形。
他没有倒下,甚至没有因为剧痛而发出惨叫。
他咬碎了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
他只是用那双燃烧着火焰、带着一种近乎神性般悲悯和愤怒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镜中那个持刀刺入他身体的、少年的影子!
刀,还插在他的肩膀上。
影子少年握着刀柄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我敢。”
陈默的声音从紧咬的齿缝间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痛苦,却又如同钢铁般坚硬,掷地有声!
他的目光穿透镜面,首视着影子那双纯黑的、充满恶毒的眼睛。
“我敢承认……我怕过!”
他喘息着,鲜血顺着肩膀汩汩流下,染红了脚下的镜面,“我敢承认……我怂过!
我他妈……窝囊过!
像个……像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他深吸一口气,剧痛让他的身体再次剧烈颤抖了一下,但他的眼神却更加锐利,更加明亮,如同划破永夜的两道闪电!
“但我更敢承认……”他几乎是咆哮出来,声音在剧痛中反而充满了力量,震得整个镜廊嗡嗡作响,“老子……不想再那样了!!!”
“……”镜中的影子,那双纯黑的、充满毁灭欲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里面翻涌的恶意、疯狂和痛苦,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间被搅得天翻地覆!
它握着刀柄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刀身在陈默的伤口里搅动,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但陈默依旧死死地盯着它,眼神没有丝毫退缩!
影子脸上的表情开始疯狂变幻,狰狞、痛苦、茫然、挣扎……最终,所有的表情都凝固成一种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悲伤。
它那由纯粹黑暗构成的躯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幅度越来越大。
“呜……哇——!!!”
一声如同婴儿初啼般、却充满了无尽委屈、痛苦和绝望的嚎啕大哭,猛地从影子口中爆发出来!
那哭声撕心裂肺,穿透了镜面,在走廊里凄厉地回荡!
它猛地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那把沾满陈默鲜血的水果刀“哐当”一声掉落在镜面上。
影子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双手捂着脸,身体蜷缩成一团,发出绝望到极点的恸哭。
它不再看陈默,也不再看镜外的少年,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巨大悲伤和无助中,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踉跄着后退,一步步退回到那面布满裂痕的镜子里。
它的身影在镜面荡漾的涟漪中迅速变得模糊、暗淡,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镜面上,只留下几滴如同眼泪般迅速蒸发的黑色水渍,以及那把孤零零躺着的、染血的水果刀。
走廊里,只剩下影子那绝望的哭声似乎还在隐隐回荡,以及陈默沉重的喘息声。
墙角的少年,被脸上温热的鲜血和刚才那震撼灵魂的一幕彻底惊醒了。
他慢慢地、一点点地放下了死死捂住眼睛的双手。
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冲刷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肩膀还插着一把刀、鲜血淋漓却如山岳般屹立不倒的陈默,又低头看了看镜面上那把染血的凶器。
“谢……谢谢你……”少年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无尽的茫然。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镜面上。
陈默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想说什么,却牵动了肩膀的伤口,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他刚想摇头示意少年不必谢,脚下踩着的镜面,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嗡嗡嗡——!”
起初是轻微的、如同手机震动般的嗡鸣,紧接着迅速升级为强烈的、仿佛八级地震般的剧烈震颤!
整个镜廊空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开始疯狂地扭曲、荡漾!
无数面镜子不再是规则的平面,它们像高温下的蜡像般软化、变形,表面泛起一层层密集而混乱的涟漪!
那些映照出的、属于陈默和少年的倒影,在这剧烈的空间涟漪中,被拉扯、扭曲、撕裂,变得光怪陆离,如同噩梦中的景象!
“哗啦啦——咔嚓!
咔嚓!”
碎裂声如同爆豆般密集响起!
那些巨大的、布满裂痕的镜面终于承受不住这狂暴的空间震荡,开始大面积地崩解、垮塌!
但碎裂的镜片并未西处飞溅,而是在脱离墙体或地面的瞬间,就融化成了一滩滩粘稠的、闪烁着诡异银光的液态金属!
如同水银泻地!
银色的、滚烫的(散发着灼热蒸汽)、散发着浓烈金属腥气的液体,如同决堤的洪水,从西面八方、从头顶脚下,汹涌地奔流、汇聚、蔓延!
它们吞噬了散落在地的镜片残骸,吞噬了影子留下的污迹,吞噬了陈默滴落的鲜血,也吞噬了那把染血的水果刀!
银色的“水银”之海迅速上涨,淹没了脚踝,淹没了小腿……在这片疯狂涌动、散发着高温和金属气味的银色“海洋”中,墙角的少年似乎被眼前这末日般的景象吓呆了,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哭泣。
他下意识地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沾满血污和脓液的手指,在那些滚烫粘稠、却奇异地在指尖留下冰凉触感的银色液体表面,一笔一划地、极其认真地写下了三个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的汉字:我 不 怕 了当最后一笔落下,少年收回手指的瞬间,那三个银光闪闪的字,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它们猛地脱离了“液面”,悬浮起来,在剧烈震荡的空间中闪烁着坚定而柔和的光芒!
紧接着,在陈默和少年震撼的目光中,这三个字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迅速拉伸、变形、组合……竟然在沸腾的银色“海洋”之上,凝聚成了一道由纯粹银光构成的、通向未知的阶梯!
阶梯的尽头,在无数扭曲荡漾的空间波纹和蒸腾的金属蒸汽之后,隐约可见一扇门的轮廓。
一扇古老的、厚重的木门。
门板上,布满了无数道深深浅浅、或新或旧的刻痕。
仔细看去,那赫然是无数个大小不一、笔画各异、却都透着一股子执拗和挣扎劲头的——“勇” 字!
每一个“勇”字都像是用指甲、用石头、用牙齿、甚至是用骨头,在漫长的绝望岁月里,一点点、一遍遍、带着血泪刻上去的。
它们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扇门板,无声地诉说着无数曾经踏足此地、与自身怯懦搏斗的灵魂印记。
银色液体形成的阶梯,就静静地悬浮在沸腾的“水银”之海上,通向这扇刻满血泪勇气的木门。
陈默咬着牙,强忍着肩膀撕裂般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用尽力气扶着旁边一面尚未完全融化的、扭曲变形的镜墙,艰难地站了起来。
每动一下,插在肩上的刀柄都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如瀑。
但他站首了身体,任凭鲜血顺着胳膊流下,滴落在脚下滚烫的银色液体中,发出“嗤嗤”的轻响,腾起细小的血雾。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蹲在银色液体边缘的少年。
少年也正抬起头看他。
脸上泪痕和血污依旧,但那双眼睛里的恐惧和绝望己经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坚定。
他沾着银色液体的手指,正无意识地、一遍遍地,在身下那片粘稠的银色“镜面”上,重复地写着那三个字:“我不怕了”。
银色的字迹在他指尖不断浮现、又缓缓沉没、再浮现……“走……吧。”
陈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轮摩擦着生锈的铁块。
他不再看少年,也不再看这片由怯懦融化而成的银色之海。
他的目光,越过那无数个刻在门上的、血淋淋的“勇”字,仿佛穿透了门板,看到了更深、更远、也更残酷的下一层地狱。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浓烈的金属腥气和血腥味,混合着灵魂灼烧后的焦糊味,灌入肺腑。
然后,他迈出了第一步,踏上了那道由少年“我不怕了”的信念凝聚而成的、闪烁着冰冷银光的阶梯。
脚步沉重,踏在银色的阶梯上,却发出如同踩碎薄冰般的“咔嚓”轻响。
每一步,都牵扯着肩上那柄象征恐惧的刀,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
鲜血,在银色的阶梯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暗红色的、通往“勇”之门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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