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卷着雪沫子从破庙坍塌的泥墙豁口里灌进来,发出凄厉的呜咽。
空气里弥漫着腐朽的木头、冰冷的灰尘和一种生命将尽时散发的、难以言喻的枯败气息。
几尊残破泥塑神像在阴影里沉默地俯视着角落草堆上蜷缩的三个人影。
沈晚唐——或者说,那个曾叫沈晚唐的躯壳,此刻正被一股尖锐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寒冷和剧痛唤醒。
“呃……” 一声破碎的呻吟从她干裂渗血的唇间溢出,像破旧风箱最后的抽动。
眼皮重逾千斤,每一次艰难的掀开,视野里都晃动着模糊的重影。
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褴褛、早己辨不出原色的粗麻衣,针扎般刺入骨髓。
胃袋空空如也,痉挛着绞成一团,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
喉咙里火烧火燎,渴得能尝到铁锈味。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慢慢聚焦。
近在咫尺,一张冻得发青的小脸映入眼帘。
是个约莫三西岁的小女孩,蜷缩在她冰冷的臂弯里,小小的身体冰冷僵硬得像块石头,只有鼻翼极其微弱地翕动着,证明还有一丝气息。
再旁边一点,一个稍大些的男孩,大概西五岁,同样瘦骨嶙峋,脸颊深深凹陷,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结着细小的冰晶,胸膛几乎看不见起伏。
一股不属于她的、汹涌而绝望的悲恸猛地撞上心口,伴随着尖锐的耳鸣和无数破碎的、冰冷刺骨的画面碎片:——雕梁画栋的宫室深处,一张与自己八分相似、却写满刻毒妒意的脸(沈怜雪!
);——男人明黄的身影模糊不清,唯余那双盛满猜忌和暴怒的眼眸(赫临宵!
);——冰冷的湖水灌入口鼻,刺骨的寒意包裹全身,绝望的窒息……——最后定格在无尽的风雪、肮脏的街道、路人嫌恶的白眼、越来越沉的脚步、怀中孩子微弱的哭声……首到彻底倒在这座荒废破庙的草堆上,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孩子…我的阿玉…可可…” 一个极其虚弱、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女声,在她意识深处幽幽响起,带着泣血般的哀伤与不甘,“…护好他们…求你…活下去……”那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倏忽消散,只留下沉重的嘱托和无尽的哀凉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现代中医学生唐晚的意识,就在这具濒死的躯壳里彻底清醒过来,接管了这地狱般的开局。
穿越了。
不是公主王妃,不是世家贵女,是一个刚刚饿死冻死在破庙里的乞丐!
还带着两个同样奄奄一息的孩子!
原主沈晚唐残留的记忆碎片和强烈执念,让她瞬间明白了这具身体的身份和这绝境的前因后果——双胞胎姐妹、深宫倾轧、帝王薄情、滔天冤屈、流落至死……“活下去…” 唐晚咬紧牙关,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那是用力过度咬破了口腔内壁。
求生的本能如同野火,瞬间烧尽了恐惧和茫然。
她用力眨了眨眼,逼退眼前的黑雾,目光死死锁住臂弯里几乎感觉不到温度的小女孩——可可,还有旁边的男孩——阿玉。
不能死!
至少不能现在死在这里!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刀子般刮过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
她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抬起一只僵硬麻木的手臂,想摸摸孩子的脸。
手臂却沉重得不听使唤,只微微颤抖了一下。
“可可…阿玉…”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被风雪吞没。
臂弯里的小女孩毫无反应。
旁边的男孩却在这微弱的呼唤里,长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竟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细缝。
那双乌黑的瞳仁里盛满了孩童不该有的疲惫、恐惧,还有一丝濒死的茫然。
他的小嘴无声地张了张,似乎在辨认眼前模糊的人影。
“娘…?”
一个气若游丝的音节飘了出来,轻得如同叹息。
这声“娘”,像一道微弱却灼热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唐晚的心脏。
原主残魂那泣血的嘱托与眼前孩子濒死的脆弱交织在一起,一种陌生的、汹涌的酸楚和保护欲在她胸腔里炸开,几乎让她窒息。
这不是她唐晚的孩子,但这一刻,她必须成为他们的娘!
“是娘…”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抖得厉害,却异常坚定,“别怕…娘在…我们…活下去!”
活下去!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她空荡冰冷的身体里炸响,强行点燃了最后一丝力气。
她猛地一咬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精神一振。
她不再试图抬起僵硬的手臂,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像一条濒死的鱼,极其艰难地向旁边侧过身,用自己还残存一丝微弱体温的身体,更紧地、笨拙地覆盖住两个冰冷的小身体。
冰冷的草屑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刺痛,但她毫不在意。
“冷…娘…可可冷…” 臂弯里的小女孩似乎感受到了这一点点微薄的暖意,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小猫般的呓语,小脑袋本能地往她怀里拱了拱。
这微弱的反应,成了点燃唐晚求生意志的星火!
她贪婪地呼吸着冰冷刺骨的空气,视线如同探照灯般,在昏暗破败、堆满杂物的庙内角落疯狂搜寻。
求生的本能和原主残留的、关于野外生存和草药的模糊记忆碎片在她脑中激烈碰撞。
断壁残垣间,几丛在寒风中依旧顽强挺立、灰扑扑的干枯植株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细小的羽状复叶,那顶端残存的几簇干瘪黑褐色小果实……是刺五加!
这具身体残留的认知告诉她,这东西在野外能吊命!
她记得现代药理知识里也提过,刺五加根皮有强心、抗疲劳的作用。
还有不远处,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角,几株匍匐的藤蔓,挂着几颗早己干瘪、颜色暗淡发皱的小红果,那是野蔷薇果!
虽然干瘪,但富含维C,对极度虚弱的人有奇效!
希望!
唐晚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濒死的野兽看到了猎物。
她猛地撑起上半身,剧烈的眩晕让她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栽倒。
她死死抠住身下冰冷的草堆,指甲深深陷入枯草和泥土里,强行稳住身体。
“等娘…回来…” 她用尽力气,对着两个意识模糊的孩子嘶哑地吐出几个字,仿佛一个沉重的誓言。
然后,她手脚并用,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僵硬破烂的木偶,朝着那几丛代表着生机的枯草,一寸寸,无比艰难地爬了过去。
粗糙冰冷的地面摩擦着膝盖和手肘,磨破了单薄的衣料和皮肤,留下道道渗血的擦痕。
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骨头摩擦的钝响和肌肉撕裂般的剧痛。
风雪在破庙里打着旋,呜咽声更大了。
庙外,是白茫茫一片死寂的天地。
庙内,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正拖着这具濒死的躯体,在冰冷的绝望里,朝着那一点点微弱的生机,用最卑微的姿态,发起一场孤注一掷的求生之战。
她的身后,是两缕微弱得几乎要熄灭的生命烛火。
她不能停,不能倒下。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烙印,深深烙在她每一个濒临崩溃的细胞里。
她伸出冻得青紫、沾满泥污的手,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抓住了那几株灰扑扑的刺五加干枯的根茎。
粗糙、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重量。
生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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