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西岁的季临秋蜷缩在冰冷的禁地乱石堆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深处尖锐的痛楚。
粗糙的麻袋还死死套在头上,散发着汗酸和尘土混杂的霉味,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咽污浊的泥浆。
黑暗里,拳头、脚尖落下的闷响和那些扭曲的、饱含恶意的嘲弄声还在耳膜里嗡嗡作响。
“小白脸!”
“仗着张脸勾引师父!”
“废物!”
骨头可能断了,或者裂开了,他分不清。
每一次试图挪动身体,剧痛便像烧红的刀子捅穿五脏六腑。
温热的液体糊住了眼睛,分不清是眼泪还是血。
视野在浓稠的黑暗和阵阵发黑的晕眩间摇摆。
要死了吗?
像条被丢在垃圾堆里的野狗?
在这片宗门明令禁止踏入、据说连长老都讳莫如深的死寂禁地里?
意识像风中残烛,摇曳着,随时会熄灭。
绝望和怨恨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凭什么?
凭什么他生来无父无母,在这鱼龙混杂的宗门里,连仅有的“天赋平平”都成了原罪?
就因为他这张脸……这张除了带来麻烦一无是处的脸?
师父那张总是带着几分随意、几分看玩物般兴味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今天,他十西岁的生辰,师父也只是随手从集市上丢给他一个东西,像打发路边乞讨的猫狗。
那东西……对了,戒指。
一个粗劣的、带着铜绿的青铜戒指。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它的模样,就被套上了麻袋。
戒指……好像还死死攥在右手手心。
指骨被踩踏的剧痛仿佛再次袭来,他下意识地收紧手指,粗糙冰凉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的伤口,带来一丝奇异的、尖锐的清醒。
就在这时,一股非人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侵入骨髓。
不是禁地的阴冷,而是另一种更幽邃、更令人灵魂战栗的东西,像开在黄泉彼岸的花骤然绽放。
季临秋残存的意识猛地绷紧。
“啧……真是好纯粹的恶意啊。”
一个慵懒又带着几分餍足的声音,像冰凌碎裂般清脆,又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首接钻入他的脑海,清晰无比。
“难得,难得有如此美味……”套头的麻袋似乎被无形的力量轻轻拂开一线,季临秋艰难地掀开肿胀的眼皮。
月光惨白,勾勒出一个漂浮在空中的半透明身影。
银色的长发如同流动的水银,无风自舞,散落在那张精致得不似凡尘的面孔周围。
少女穿着一身样式古雅、同样半透明的衣裙,身形玲珑。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姿态慵懒,仿佛真的只是从一个漫长的沉眠中苏醒。
她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毫不掩饰的兴味,落在季临秋那张即使沾满血污、青紫肿胀,也依旧难掩惊人丽色的脸上。
“呦,”少女的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声音里带着点轻佻的笑意,“长得还挺好看嘛,小可怜。”
季临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想说话,却只有血沫涌出。
银发少女的身影飘然而下,轻盈地落在他身边。
她微微歪着头,冰蓝色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狼狈濒死的模样,那眼神像是孩子发现了一件新奇又脆弱的玩具。
然后,她俯下身。
冰凉的、带着非人寒气的柔软触感,毫无预兆地覆上了季临秋干裂流血的唇。
他浑身一僵,仅存的意识瞬间被这惊世骇俗的接触炸得一片空白。
初吻?
不,这算什么?
被一个……鬼魂?
强吻?
冰冷的、非实体的触感侵入,带着一种诡异的吸力。
然而,就在这唇齿被迫交缠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从接触点爆发开来!
它像奔腾的溪水,带着蓬勃的生命气息,蛮横地冲入他冰冷的西肢百骸,粗暴地抚平那些撕裂的痛楚。
断裂的骨头发出细微的咔哒声,重新接续;淤肿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内脏火烧火燎的剧痛飞快地被清凉取代……这感觉太诡异,太陌生,又……太舒服了。
季临秋甚至忘了挣扎,只本能地、贪婪地汲取着这救命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很久。
那股吸力消失了。
冰凉的唇瓣离开。
季临秋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里虽然依旧隐隐作痛,但那股濒死的窒息感和几乎将他碾碎的剧痛,竟然奇迹般地消退了大半!
他甚至能撑着地面,勉强坐起来。
银发少女悬浮在他面前,舔了舔自己同样虚幻的唇瓣,仿佛刚品尝过什么珍馐美味,脸上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红晕。
她抬起一只手,纤细的指尖在空中优雅地划过一个玄奥的符号,银光一闪而逝。
“契约成立~”她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充满了恶作剧得逞般的愉悦,“恭喜你啦,小美人,现在你归我罩了。”
季临秋靠在冰冷的石头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一半是劫后余生的虚脱,一半是对眼前这非人存在的本能恐惧。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虽然依旧血迹斑斑,但那些狰狞的伤口己经不再流血,甚至开始结痂。
他又试着动了动胳膊,虽然酸软无力,骨头却真的不疼了。
“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你是谁?
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
少女飘近了些,银发几乎拂过季临秋的脸颊,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她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动作带着一种古老的优雅,“江霁雪。
你可以叫我阿雪,或者……主人?”
她促狭地眨眨眼,看到季临秋瞬间瞪大的眼睛,咯咯地笑了起来,“开玩笑的啦!
至于我是什么嘛……嗯,你可以理解为一个住在你戒指里的、以世间负面情绪为食的……怨灵?
或者精魄?
随便啦。”
她绕着季临秋飘了一圈,虚幻的手指托着下巴,像在评估一件货物,目光最终落在他依旧苍白的脸上,啧啧两声:“至于你嘛,季临秋?
名字倒是不错。
可惜啊……”她故意停顿,拖长了调子,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根骨天赋真是差得可以,灵力稀薄得跟没有一样。
喂,你长这么漂亮干嘛不去合欢宗卖钩子?
至少还能物尽其用,浪费你这张脸了!”
季临秋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从脖子根一路烧到耳尖。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茫然和羞愤:“……?”
合欢宗……卖钩子?!
他再懵懂,也知道那绝非什么正经去处。
这、这个女鬼……不,怨灵,说话怎么如此……如此不知廉耻!
江霁雪似乎很满意他这副窘迫的样子,又飘高了一点,抱着手臂俯视他:“好啦,不开玩笑啦。
刚才呢,我吸饱了你快死时爆发出来的怨恨和痛苦,才有力气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顺便签了个小小的共生契约。
明白了吗?
你的痛苦、恐惧、怨恨……所有负面的东西,对我来说,”她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近乎贪婪的微笑,“都是大补的美味点心。”
季临秋消化着这颠覆认知的信息,疼痛稍减,那些被强行按下的屈辱和不甘再次翻涌上来。
他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刚刚愈合的掌心,声音低哑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冀:“那……你能帮我吗?
帮我……报复他们?”
那几个藏在麻袋后面、肆意殴打他的身影,成了此刻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报复?”
江霁雪摊开双手,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脸上那点红晕早就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透明的苍白,“小美人,我才刚睡醒多久啊?
治你这一身破烂伤,刚才吸的那点能量就快见底啦!”
她飘下来,半透明的指尖几乎戳到季临秋的鼻尖,声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想变强?
想报仇?
简单!
去吸收恶意!
去收集那些负面的情绪给我!
越多越好!
越纯粹越好!
嫉妒、怨恨、恐惧……这些都是我的力量源泉。
只要我吃得饱饱的,”她凑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冰冷的吐息拂过季临秋的脸颊,“我不仅能帮你教训那些杂鱼,还能慢慢地……改善你这糟糕透顶的修炼体质哦。”
季临秋的心脏猛地一跳。
改善体质?
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天赋平庸,是他所有痛苦的根源。
如果……如果真能改变……“不过嘛,”江霁雪话锋一转,又飘远了点,双手背在身后,像个狡黠的商人,“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点心……也是要收费的。
我需要‘东西’来换。”
“什么东西?”
季临秋追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江霁雪狡黠地眨眨眼,银发在月光下流淌,“现在嘛……先想办法回你那破窝吧。
天快亮了哦,小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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