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弃婴

灯笼的光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我们的脸。

护院头目那句“你不是死了吗”还在冰冷的空气中震荡，带着腐朽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惊骇。

数把钢刀的寒光已迫在眉睫！“走！”夜枭臣的低吼如同炸雷在我耳边响起，不是命令，

是本能！他猛地将我往老槐树角门的方向狠狠一推！力道之大，

让我踉跄着扑向那扇唯一的生路。与此同时，他腰间那柄曾抵住我后腰的匕首已然出鞘，

快得只留下一道撕裂夜色的银线！“铛！”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死寂的后花园爆开！

夜枭臣竟以单匕硬生生架住了两把当头劈下的钢刀！火星迸溅！

巨大的力量让他手臂猛地一沉，脚下坚硬的地砖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拿下他！快！

” 护院头目嘶声力竭，脸上横肉因恐惧和疯狂而扭曲。更多的家丁从回廊涌出，

刀光织成一张死亡之网。我被推得撞在冰冷的槐树干上，背后剧痛，却瞬间清醒。不能停！

不能成为他的拖累！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扑向那扇虚掩的角门，手指抠进门缝，

拼命向外拉！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只拉开堪堪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缝隙。

我毫不犹豫地挤了出去，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口鼻。回头望去，

心脏几乎停跳——狭窄的角门通道内，夜枭臣的身影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搏击的孤礁。

匕首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银色的风暴，精准、狠辣、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杀戮本能。

每一次格挡都迸出火星，每一次反击都伴随着一声闷哼和刀锋入肉的钝响！

一个冲在最前的家丁捂着飙血的咽喉，难以置信地倒下。血腥味混着夜风的冷冽，

浓烈得令人作呕。但他终究是一个人！一把匕首！面对的是数把长刀和源源不断的围攻！

刀光如林，将他困在方寸之地。他的后背被刀锋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深色的短打瞬间被洇湿，颜色更深。“夜枭臣！” 我失声尖叫，恐惧攫住了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夜枭臣猛地一脚踹在角门厚重的门板上！“砰！

”沉重的木门带着巨大的力道，狠狠撞向门外试图冲进来的两个家丁。惨叫声响起！

他利用这瞬间制造的空隙和混乱，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游鱼，

硬生生从两把交叉劈下的刀锋缝隙中滑了出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他冲出角门，

反手“哐当”一声将门死死关上！沉重的门栓被他用肩膀猛力一撞，咔哒落下！“走！

”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我的骨头，声音嘶哑急促，

带着浓重的喘息和血腥气。追兵的怒吼和撞门声在身后疯狂响起，如同地狱传来的催命符。

我们跌跌撞撞，一头扎进衙门后巷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夜枭臣对这片区域地形的熟悉在生死关头展现得淋漓尽致。他拉着我，

专挑最窄、最曲折、堆满杂物垃圾的小巷钻，七拐八绕，

脚步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杂乱地回响，身后的追喊声被复杂的地形迅速削弱、分散。

不知狂奔了多久，肺里火烧火燎，双腿如同灌铅。

夜枭臣猛地推开一扇隐藏在废弃柴垛后的、腐朽不堪的木门，闪身进去，又迅速反手关上。

浓烈的霉味、灰尘味和一种奇特的、类似药渣的苦涩气息扑面而来。

“呼……呼……” 我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借着门缝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

勉强看清这是一间废弃的土屋，四处堆着破烂的箩筐和不知名的杂物，屋顶塌了半边，

露出几颗黯淡的星子。夜枭臣背对着我，站在门边，身体绷得笔直，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追兵的声音似乎被甩掉了，巷子里只剩下风声和我们粗重的喘息。“你……” 我喘匀了气，

声音还在发颤，目光落在他背上那道被刀锋划开的、湿漉漉的深色痕迹，

“你的伤……”他缓缓转过身。黑暗模糊了他的轮廓，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像燃烧的余烬，直直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审视。“现在，

”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磨出来，带着未褪尽的杀气，

还有一丝冰冷的、不容回避的质问，“告诉我，那些‘新娘’，在哪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土屋里的霉味、血腥味、还有他话语里冰冷的压力，沉甸甸地压下来。我迎着他灼人的目光，

知道任何犹豫和谎言在此刻都毫无意义。“跟我来。” 我撑着发软的腿站起来，

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城隍庙。不是香火鼎盛的前殿，

而是早已荒废、连乞丐都不愿栖身的破败后殿。塌了半边的神像在黑暗中显出狰狞的轮廓，

蛛网如同垂死的灰幕，在穿堂的夜风中轻轻摇曳。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腐朽的木头和一种淡淡的、混杂着药味的血腥气。

我熟门熟路地拨开一堆伪装过的烂草席，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更浓的药味和一种属于活人的、微弱的气息从洞中飘散出来。夜枭臣紧跟着我，

他的存在感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迫着这狭小的空间。钻进去，

里面是一个勉强能直起腰的狭小地窖。一盏如豆的油灯放在角落，

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一点黑暗，映照出靠墙蜷缩着的三个身影。

她们都穿着被污泥和雨水弄得看不出原色的粗布衣裳，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而惊惶，

像受惊过度的小兽。正是那三个“失踪”的新娘——李家的、王家的，

还有最早失踪的赵家小姐。角落里，

堆着几个空了的药罐、一些沾着药汁的破布、还有几个干硬的、啃了一半的窝窝头。

看到我进来，她们空洞的眼神里才勉强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如同风中残烛。

王家小姐——也就是昨夜被夜枭臣“处理”的那位，更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目光惊恐地落在我身后的高大黑影上，昨夜那恐怖的记忆显然尚未消散。“别怕，

”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没事了。”夜枭臣站在我身后一步之遥，

沉默得像一尊冰冷的雕像。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这三个惊魂未定的女子，

扫过角落的药罐和食物残渣，最后，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审视，

有长久以来的疑惑终于被证实的释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这就是你‘救’她们的方式？”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地窖里显得格外低沉，

带着一种砂砾摩擦般的质感，“把她们藏在这不见天日的耗子洞里？

让她们像活死人一样担惊受怕？”他的话像冰冷的针，刺得我心头发紧。我猛地转过身，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不然呢？！告诉官府？

告诉那个披着人皮的知府？！然后看着她们被‘验明正身’，被埋进土里，

或者被他那个活死人儿子拖去‘配阴婚’？！”“配阴婚”三个字如同淬毒的匕首，

狠狠刺破了地窖里压抑的死寂。三个女子同时剧烈地颤抖起来，

王家小姐更是发出一声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夜枭臣的瞳孔骤然收缩，

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我：“你说什么？知府的儿子？”“你不知道？

” 我看着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惊疑，心头涌起一股冰冷的嘲讽，“陈知府那个宝贝独子，

三年前坠马摔断了脖子，早就成了个只会喘气的活死人！躺在床上，靠着参汤吊命，

人不人鬼不鬼！” 我逼近一步，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那老东西不知从哪个妖僧那里听来的邪术，说要用‘冲喜’来唤醒他儿子！

要新鲜的、刚‘死’的新娘！用她们的‘喜气’和‘阴气’去填他儿子那个无底洞！

所以他勾结了卖药的，用假死药让新娘在洞房‘暴毙’，

再由他派人——或者是你这样的‘清道夫’——把‘尸体’处理掉！

他再装模作样地查案、悬赏！等到风头过去，他儿子‘冲喜’的时辰到了，

那些‘尸体’就会被挖出来，送进他儿子的‘新房’！她们会被活活钉进棺材里，

跟那个活死人一起下葬！”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寒意。

地窖里只剩下三个女子压抑的、绝望的啜泣声。夜枭臣的脸色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变得铁青。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翻涌的怒火和杀意，

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张在知府书房找到的密信，对着油灯的光。

这一次，不需要侧光。他手指用力，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将那张纸沿着特定的纹路，

嗤啦一声，撕开了一道口子！里面赫然露出了另一层薄如蝉翼的、更小的纸片！

他将那张小纸片凑近油灯。上面清晰地写着几行小字，还有一个鲜红的、私密的指印。

“陈翰知府名讳启：药已送至老地方。令郎‘冲喜’吉时定于下月初九子夜，

务必将‘新人’备齐，届时自有人接应。‘阴宅’已备妥，万勿有失。

” 落款是一个模糊的符号，像纠缠的蛇。铁证如山！

“下月初九……” 夜枭臣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冰，每一个字都裹着锋利的杀意，

“就在七天后。”他将那张小纸片小心收好，再抬头时，

眼中的风暴已经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寒意。他不再看我，

目光扫过那三个瑟瑟发抖的新娘，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此地不宜久留。

天亮之前，必须离开。”“去哪？” 我心头一紧。“大理寺的人，就在城外。

” 他言简意赅，目光终于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带她们走西水门，

那里有艘破旧的运粪船，船底有暗格。丑时三刻，会有人接应你们出城，

直接去城西二十里的土地庙。”“那你呢？”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攥紧了我。

夜枭臣的嘴角，缓缓扯起一个极冷、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一丝温度，

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我去会会知府大人，” 他转身，走向地窖出口，

黑色的身影在昏暗中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夜枭，“还有他那位……急着‘成亲’的公子。

”---西水门。护城河的水在夜色下黑沉沉的，散发着淤泥和腐烂水草的气味。

一艘破旧不堪、散发着浓烈恶臭的运粪船，悄无声息地停在远离灯火的阴影里。丑时三刻，

分毫不差。我带着三个如同惊弓之鸟的新娘，按照夜枭臣的指示，

艰难地钻进那令人窒息的船底暗格。狭小的空间里，恶臭熏得人头晕眼花。

当暗格沉重的木板在头顶合拢，彻底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光线和空气时，

无边的黑暗和恐惧瞬间将我们吞噬。只能听到彼此压抑的、急促的呼吸声，

还有船身随着水流轻微晃动的吱呀声。时间在恶臭和黑暗中变得无比漫长。

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不知过了多久，船身猛地一震，似乎靠岸了。接着，

头顶传来木板被移开的声响，一股带着草木清香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出来！

” 一个低沉的、陌生的声音响起。我们手脚并用地爬出那令人作呕的暗格，

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外面是荒凉的河滩，

几个穿着普通百姓衣服、但眼神异常精悍的男子手持兵刃，警惕地环视着四周。“快走！

上马！” 为首一人低喝。几匹健壮的驮马被牵了过来。我们被半扶半推地送上马背。

马蹄裹了厚布，奔跑在荒僻的小路上，几乎没有声响。冷风如刀割在脸上，

吹散了那令人作呕的粪臭，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和担忧。夜枭臣……他现在怎么样了？

城西二十里的土地庙，破败得只剩下断壁残垣。我们刚被带进还算完好的后殿，

外面就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追兵？！

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裹挟着浓重的夜露和血腥气，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是夜枭臣！

他身上的黑色短打几乎被暗红色的血浸透了大半，脸颊上带着一道新鲜的血痕，

几缕被汗水和血黏住的碎发贴在额角，整个人如同刚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修罗。

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锐利如出鞘的刀锋，带着一种大仇得报、尘埃落定的冰冷光芒。

他手中，提着一个沉重的、还在滴着血的粗布包袱。“噗通！”他将那包袱扔在地上，

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布包散开一角，

露出里面……一颗双目圆睁、带着无尽惊恐和难以置信表情的人头！那张脸，

即使被血污覆盖，也赫然正是白日里还在公堂上道貌岸然的陈知府！“啊！

” 三个新娘同时发出短促的尖叫，惊恐地捂住了嘴，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夜枭臣却看也没看那人头一眼，他的目光越过惊骇的众人，直直地落在我脸上。

他一步步走过来，脚步沉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停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手掌，摊开在我面前。掌心里，

静静躺着一样东西。一个被压扁了、沾满干涸泥巴和暗红色血渍的……冷饭团。

正是昨夜在枯井边，我跪在泥泞里，颤抖着举过头顶的那个。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摊开手掌，

将那不成形的饭团递向我。土地庙破败的穹顶漏下几缕惨淡的月光，

落在他染血的脸上和掌心那团冰冷的泥泞上。

血腥味、汗味、泥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食物最原始的谷物气息，

混合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充斥在鼻腔里。我看着他。

看着他脸上那道新鲜的、还在缓慢渗血的伤口，

看着他眼中那如同风暴过后、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平静，

看着他掌心里那个象征着昨夜那场荒诞相遇与生死相托的、污秽不堪的信物。没有犹豫。

我伸出手，同样沾着泥土和汗渍的手指，轻轻拿起那个冰冷、僵硬、沾满污秽的饭团。然后，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低头，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粗糙的、冰冷的、混着泥沙和血腥味的米粒在齿间摩擦，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质感。

我慢慢地咀嚼着，抬起头，迎上他深邃的目光。在那目光深处，

我似乎看到了一丝极淡、极淡的涟漪，如同深潭投入了一颗石子。“凉了，

” 我咽下那口混着血腥和泥尘的冷饭，声音干涩，却异常清晰，“还有点硬。

”夜枭臣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或许不能称之为一个笑容，

更像一道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弧度。他收回手，转身，

对着那几个精悍的大理寺暗探，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如同淬火的钢铁，

掷地有声：“收网。按名单，一个不留。”---天光破晓，晨曦如同稀释的金粉，

艰难地穿透城隍庙后殿破败窗棂上厚重的蛛网和灰尘，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道微弱的光斑。

空气里那股混杂着药味、血腥和恐惧的气息，似乎被这微光冲淡了些许，

却依旧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夜枭臣染血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去执行最后清洗的黎明前黑暗中，

只留下那句冰冷的命令在殿内回荡。大理寺的人效率极高，

无声地将三个精神濒临崩溃的新娘小心地带离了这噩梦之地，送去更安全的地方安置。

破败的后殿里，只剩下我，

和角落里那个用粗布随意包裹的、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球体——陈知府的头颅。

我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背靠着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斑驳神龛。

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半个冰冷的、沾满泥污和血渍的饭团。指尖感受着它粗糙坚硬的质感，

首的寒光、药铺的试探、书房的惊魂、地窖的绝望、河滩的恶臭……一幕幕在眼前疯狂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