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五千朵花枯萎时

九月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刘汀澜抱着刚领到的新课本冲出教务处，

单薄的夏季校服瞬间被雨水打透。她慌不择路地躲进最近的走廊拐角，

却撞进一片干燥温暖的阴影里。"小心。"低沉的嗓音擦过耳际，

同时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膀。刘汀澜抬头时，

发梢的水珠甩落在对方胸前的校牌上——高二5班 王骁楞。

水痕漫过照片里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就像此刻真实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

眉眼间带着被雨水晕染开的朦胧感。"抱、抱歉..."刘汀澜慌忙后退，

怀里的《有机化学》却滑落在地。封面立刻被走廊飘进的雨水浸湿，她蹲下去抢救时，

发现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先一步拾起了课本。王骁楞从书包侧袋抽出一包纸巾，

仔细吸干封面的水渍。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腕骨处有一道浅色疤痕。

"转校生？"他递还课本时问道，声音像物理实验室里的金属仪器般带着冷静的质感。

"高二六班...刘汀澜。"她接过书，注意到扉页被染湿的角落被他用纸巾垫着隔开了。

这个细节让她的耳尖突然发烫。雨幕中传来急促的哨声。"骁楞！联赛集训要迟到了！

"几个穿着篮球队服的男生在远处挥手。王骁楞应了一声，

突然把手中的黑色长柄伞塞给她："教务处往西二百米有烘干机。"没等她推辞，

那道高挑的身影已经冲进雨里。刘汀澜怔怔望着他奔跑的背影，

白衬衫被雨水浸透后贴在肩胛骨上，像一对即将展开的翅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她才注意到伞柄上刻着小小的WXL，字母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圆润光滑。这把伞很旧了，

金属关节处有修补的痕迹，却散发着淡淡的雪松香，和王骁楞校服领口的气息一模一样。

那天晚上，刘汀澜在日记本里画下了这把伞的素描。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男生宿舍里，

王骁楞正从书包取出被雨水泡皱的物理竞赛笔记——那本本该在放学后交给老师的珍贵资料，

因为他把伞给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刘汀澜第一次注意到徐青，是在开学第二周的傍晚。

那天的夕阳特别红，像一盏快要燃尽的灯。她缩在图书馆最角落的位置，

膝盖上摊着一本《海子的诗》，读得很慢，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

仿佛那些诗句是易碎的。“同学，”一个温和的嗓音从书架后传来，“闭馆了。

”刘汀澜抬头，看见一个穿深蓝色校服的男生站在光影交界处。

他手里抱着几本厚重的工具书，袖口沾着墨水印，镜片后的眼睛安静得像深夜的湖面。

她慌忙合上书站起来：“对不起，我没注意时间。”男生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然后弯腰捡起她掉在地上的借书卡。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很短，

指节处有细小的茧——像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刘汀澜，”他念出卡片上的名字，

声音很轻，“高二6班？”她点点头，接过卡片时注意到他的校牌——徐青，

图书馆管理员。“这本书可以外借，”徐青指了指她手里的诗集，“要登记吗？

”刘汀澜摇头：“我只是随便看看……”徐青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书签递给她。

那是一张手工裁切的牛皮纸，边缘有些毛糙，

上面用钢笔抄了一句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顾城“下次来，它还会在这。”他接过书放回架子上，动作很轻，

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文字。刘汀澜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架尽头。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

靠窗的第三个位置- 她翻书前会先搓热手指怕手汗弄脏纸页- 她读到喜欢的句子时，

睫毛会轻轻颤动就像一本被反复翻阅却从未被借走的书，

徐青一直在等待她真正读懂扉页上的那行小字：“有些人，从第一眼开始，

就已经在心底借阅了一辈子。”五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般黏稠，

刘汀澜把脸贴在教室窗玻璃上，数着对面教学楼墙缝里钻出的蒲公英。今天是五月二十日，

她的十七岁生日，也是连续第七年没人记得的日子。"刘汀澜。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猛地直起腰，后脑勺撞在窗框上。王骁楞站在她桌前，

阳光从他背后漫过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手里拿着一个湖蓝色包装的盒子，扎着银色缎带，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生日快乐。

"他说这话时嘴角微微上扬，左脸颊露出一个很浅的酒窝。

教室里此起彼伏的交谈声突然静止。刘汀澜感觉自己的耳朵烧了起来，

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下摆。她盯着那个盒子，

喉咙发紧："你怎么知道......""上次去办公室交作业，看见学生档案上的日期。

"王骁楞把盒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包装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拆开看看？

"刘汀澜小心翼翼地接过，指尖触碰到盒子的瞬间，

一股淡雅的雪松香气飘过来——是王骁楞校服袖口的气息。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拆开缎带。

盒子里躺着一本精装版的《小王子》，烫金标题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翻开扉页，

一行漂亮的钢笔字映入眼帘："也许世界上也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样的花，

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王骁楞"刘汀澜的视线突然模糊了。她急忙低头，

一滴眼泪砸在书页上，晕开一小片水渍。这是她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谢谢。

"她声音发抖，不敢抬头，生怕对方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眶。王骁楞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转身离开时带起一阵微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直到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

刘汀澜才敢抬起头，把那本书紧紧抱在胸前。那天放学后，她躲在操场角落的梧桐树下，

把扉页上的字反复读了十七遍。王骁楞的字很好看，笔锋凌厉却又不失温柔，

最后一笔的弧度像极了那天他在黑板上解题时画的抛物线。她用手指轻轻描摹那些字迹，

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写下这些字的手指。回到家，刘汀澜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铁皮盒子。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这些年她收集的关于王骁楞的一切：他随手扔掉的草稿纸，

运动会时别在胸前的号码牌，甚至是他用过的铅笔头。现在，这个宝藏里又多了一件珍品。

她把《小王子》放进盒子最上层，突然注意到书脊上有一道很浅的划痕。

刘汀澜的心猛地揪紧，急忙检查每一页纸，

终于在版权页发现一行小字："批量订购优惠价"。她愣了一下，

随即摇摇头——肯定是书店的促销活动，王骁楞怎么会送她打折书呢？第二天清晨，

刘汀澜五点就醒了。她翻出自己唯一一条淡蓝色连衣裙，把头发梳了又梳，

最后偷偷抹了点妈妈留下的唇膏。镜子里的人眼睛亮得惊人，脸颊泛着淡淡的粉色。

"你今天怎么穿裙子了？"同桌李敏好奇地问。刘汀澜低头整理裙摆，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就...突然想穿。"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王骁楞正低头写着什么，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写字时有个小习惯——每当思考时会无意识地用笔尾轻敲下巴，

在皮肤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蓝点。午休时分，刘汀澜鼓起勇气走向图书馆。

她知道王骁楞每周三都会在那里看物理期刊。果然，西北角靠窗的位置，

他正专注地翻着一本《量子力学导论》。"这里有人吗？"她指着对面的座位，声音发颤。

王骁楞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没有。"刘汀澜轻手轻脚地坐下，

从书包里掏出那本《小王子》假装阅读，实际上透过书页上端偷偷观察对面的人。

王骁楞今天换了副细框眼镜，镜腿上有道很细的划痕。他翻页时手指修长干净，

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你喜欢这本书吗？"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得刘汀澜差点把书掉在地上。

她慌乱地点头："喜、喜欢。""我最喜欢飞行员和小王子相遇的那段。"王骁楞合上期刊，

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书上，"那种在茫茫宇宙中突然找到同类的感觉。

"刘汀澜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点头。"对了，

"王骁楞从书包侧袋掏出一瓶冰镇柠檬茶推过来，"请你喝。"刘汀澜接过瓶子，

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这是她第一次喝这个牌子的饮料，

甜中带苦的味道让她想起昨晚偷偷尝过的红酒——妈妈离家那晚剩下的半瓶。"谢谢。

"她小声说，把瓶子紧紧攥在手里，舍不得喝。直到放学，

那瓶柠檬茶依然原封不动地躺在她的书包里。经过垃圾桶时，

刘汀澜看见里面躺着三瓶同款饮料，瓶盖都没拧开。她的脚步顿了一下，

但很快又继续往前走。一定是巧合，她告诉自己，王骁楞给她的这瓶一定是特别的。

周五的体育课上，刘汀澜坐在看台上，目光追随着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

王骁楞穿着深蓝色运动服，转身投篮时衣摆掀起，露出一截白皙的腰线。

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给。"刘汀澜递上准备好的毛巾和矿泉水，

这是她攒了两周零花钱买的高级矿泉水。王骁楞接过水，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

刘汀澜数着他喝水的次数——每次都是三口，不多不少。"下周我生日，

"班花陈悦突然插到两人之间，亲昵地拍了拍王骁楞的肩膀，"别忘了我的礼物啊！

"王骁楞笑着点头："放心，都准备好了。"刘汀澜的心突然沉了一下。

她看着陈悦自然地挽上王骁楞的手臂，而他没有躲开。回教室的路上，

她听见陈悦兴奋地说："去年那本《小王子》我还留着呢，你写的赠言太会了！

"刘汀澜的脚步骤然停住。《小王子》？赠言？"骁楞对谁都这么温柔啦，

"陈悦的声音远远飘来，

我们班至少五个女生收到过他送的生日礼物..."剩下的字句像针一样扎进刘汀澜的耳朵。

她机械地走回座位，从书包最里层摸出那本《小王子》。烫金的标题突然变得刺眼，

她颤抖着翻到扉页："也许世界上也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样的花，

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这句话，他也写给过别人吗？放学后，

刘汀澜鬼使神差地跟着王骁楞进了办公室。作为物理课代表，他有钥匙。她躲在门外，

透过玻璃窗看见王骁楞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笔记本。本子上贴满便利贴，

每张都写着一个名字和日期。最新的一页上，

赫然写着："刘汀澜-5.20-《小王子》+标准赠言A"她的视线模糊了，

耳边嗡嗡作响。原来她视若珍宝的礼物，不过是王骁楞社交礼仪中的例行公事。

那些让她心跳加速的细节，那些她以为只属于自己的特殊对待，都只是他批量生产的温柔。

"看够了吗？"王骁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刘汀澜转身，看见他倚在门框上，

镜片反射着冷白的光。"只是基本社交礼仪而已。"他耸耸肩，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

"你不会当真了吧？"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扎进刘汀澜最柔软的地方。她张了张嘴，

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死死攥着那本《小王子》，直到书角刺进掌心。第二天，

六班全班都知道了这件事。"听说有人把客套当真爱？"体育委员故意大声问，

引来一阵哄笑。王骁楞坐在座位上，正低头给前排女生讲题，

时不时露出那种让刘汀澜曾经心动的微笑。阳光依旧温柔地洒在他的侧脸上，

睫毛投下的阴影依然美好得像幅画。只是现在，这一切都让刘汀澜胃部绞痛。

放学时下起了大雨。刘汀澜站在垃圾桶前，手里捧着那本《小王子》。雨滴打在书页上，

模糊了那些她曾经抚摸过无数次的字迹。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松手——"你的读书笔记，

落在我这儿三个月了。"一把黑伞撑在头顶，刘汀澜抬头，对上一双温和的眼睛。

图书管理员徐青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沓装订整齐的纸张。那是她遗落在图书馆的碎纸片，

每一张都被细心压平，旁边写满了工整的批注。"你写的东西，"徐青轻声说，

"比《小王子》好看多了。"雨声轰鸣中，刘汀澜终于哭了出来。徐青默默站着，

伞面向她倾斜，任凭自己的半边肩膀被雨水打湿。在他们脚边，

那本《小王子》静静躺在垃圾桶里，扉页朝上，字迹在雨水中渐渐晕开，最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