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疯了。
……天像是被捅穿了底，浑浊的水柱凶狠地砸在诏狱窄小的气窗外，溅起带着铁锈和霉烂气味的冰冷水沫，砸在慕朝脸上。
他靠着冰冷的石墙坐着，单薄的囚衣早被地牢深处无所不在的湿气浸透，沉重地贴在身上。
牢门铁链哗啦作响，刺耳地刮擦着死寂。
慕朝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
昏黄摇曳的壁灯光晕里，一个纤细的身影裹着厚重的红色斗篷走了进来，帽兜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但他认得那走路的姿态，认得那斗篷边缘不经意露出的一线银线滚边。
是沈昭君。
斗篷的帽兜被轻轻掀开，露出一张脸。
依旧是倾城的颜色，只是眉眼间笼着浓重的疲惫与哀戚，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朱漆食盒。
“阿朝……”沈昭君的声音带着哽咽，破碎得如同被风雨撕扯的残叶。
她快步走到慕朝身边，不顾地上肮脏的泥水，跪坐下来。
冰凉的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抚上他脸颊上凝固的血污和青紫，指尖的凉意激得他一颤。
“他们……他们怎能如此待你？”
一滴泪终于挣脱束缚，滚落下来，砸在他手背上，烫得惊人。
她飞快地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小壶酒。
她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个细颈青玉酒壶，又拿出一个同样质地的酒杯。
酒液倾倒出来，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一股熟悉而清冽的香气在污浊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是你最喜欢的……梨花白。”
她双手捧起酒杯，递到他唇边，眼里的水光晃动着：“我特意寻来的，最后一壶……喝一点，暖暖身子，好么？”
慕朝目光落在她的手中，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低下头，接过酒杯随后将清冽微温的酒液一饮而尽。
“你不应该来此处。”
慕朝将酒杯放到了一旁的破烂桌子上。
“本宫怎能不来？
起码要让我见你最后一面。”
沈昭君抬手抚摸上了慕朝的脸庞。
慕朝蹙眉侧过脸。
“娘娘，注意身份…都这种时候了，你何必还要拘着呢？”
沈昭君微微倾身，似乎想更近地靠向他，而她的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滑入了食盒的底层暗格。
“阿朝，我想知道你对我究竟是何心意？
是只将我当做妹妹？
还是…？”
慕朝垂眸，应声而答：“臣不敢逾矩，对你娘娘…也从未有非分之想…你骗我！”
沈昭君眼中怒色难掩。
手下一道刺骨的寒光却毫无征兆地从她手中暴起！
那是一柄短小、锋利、淬着死亡幽光的匕首！
沈昭君几乎是带着她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刺向慕朝毫无遮蔽的心口！
“噗嗤！”
一声沉闷、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穿透了厚重的粗布囚衣，穿透了皮肉，首抵深处。
慕朝全身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瞳孔在瞬间扩张到极限，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咫尺之间的那张脸——那张皮笑肉不笑正死死盯着他的脸。
时间仿佛凝固。
剧痛瞬间从心口传来，慕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墙上，又颓然滑下。
沈昭君没有拔出匕首，她甚至没有退开。
她反而更近地俯下身来，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贴近他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
她的眼神专注得近乎诡异，像是在欣赏一件精心雕琢、终于完成的艺术品。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慕朝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动作——她伸出手指，从慕朝的嘴角划过，沈昭君盯着指尖上沾上的血。
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亲昵，舔掉了那一缕鲜红。
“情意是假的，慕朝。”
她的声音响在他耳边，清晰得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残酷的、彻底碾碎一切的温度：“从你爱上沈昭宁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间早就没有情分了。
沈昭君握上了插在慕朝胸口那把刀的刀柄，面目变得狰狞起来：“从你把我当作一件稀罕礼物，亲手献给老皇帝那个昏聩老头子的那一夜！”
沈昭君加重了手中的力气。
心口的痛苦让慕朝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一双猩红的眸子不可置信的盯着她看。
“从那一刻起，我便恨透了你……”沈昭君幽幽的站起了身子，面上又恢复了平静，她笑着，笑得却十分牵强。
“可如今…大越国无后，而本宫己然是六宫之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沈昭君自嘲般的笑了笑：“阿朝，无论你如何算无遗策，可定没有想到本宫不但好好的活了下来，还能将你手刃于我刀下吧？”
她冷目灼灼，一抬手便轻松将刀拔了出来。
“噗…”刀被拔出的那一刻，大口大口的鲜血不受控制的从他口中涌出。
沈昭君居高临下的看着己经奄奄一息的慕朝：“你若心里没我，那就注定只能是我的踏脚石…你放心，你死了之后我很快便将你心心念念的我的好妹妹宁儿送下去陪你…”慕朝倒下了…他一动不动的躺在沈昭君眼前，好似己经没了呼吸，可那双猩红幽冷的双眸却依然在望着她。
只是不同于往日的深邃…变得如木偶一般木讷。
沈昭君看着他己无一丝生气，便蹲坐在了他身旁。
“若有下辈子，你可愿乖乖的与我做一对佳人羡偶？”
就在沈昭君沉浸在这虚幻的幻想中时，一只手突然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
慕朝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的猩红更甚，带着无尽的恨意与不甘。
沈昭君惊恐地瞪大双眼，还没来得及发出尖叫，慕朝突然夺下了她手中的匕首，又刺向了沈昭君的心口。
“你……”沈昭君难以置信地看着慕朝，鲜血从她嘴角溢出。
慕朝冷笑，声音沙哑：“若有下辈子，我一定一开始便取你性命…”…………轰隆——！
熟睡的沈昭君被一声惊雷惊醒。
她身子蓦然坐起，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额间也生起密密麻麻的汗珠。
沈昭君扭头看向了窗外，此刻外面正下瓢泼大雨，连同惊雷闪电。
沈昭君闭上眼睛平复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
“怎么会做这种梦？”
沈昭君蹙眉回想着方才吓醒了自己的噩梦。
梦中的场景如潮水般汹涌袭来，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真实，她看不清梦中那人的脸，可他绝望又难以置信的眼神，还有自己手中那把带血的匕首，都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发丝黏在脸颊上，狼狈不堪。
沈昭君颤抖着下了床，趿拉着鞋子走到铜镜前。
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如纸，眼神慌乱而惊恐，她抚上自己的胸口，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
“只是个梦……只是个梦……”她喃喃自语，可声音却带着一丝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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