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之际,苏馥馥的意识像被揉碎的宣纸强塞进雕花细颈瓶,五脏六腑都拧着不属于自己的钝痛。
鼻尖撞进陈年老熏香混着焦苦药气的旋涡里,睁眼便是青纱帐上褪色的缠枝莲纹——金线绣的花瓣边缘磨出毛茬,像侯府嫡女的名分般,空剩个华丽外壳,内里早被蛀空了。
“小姐!
您可算睁眼睛了!”
浅绿比甲的小丫鬟春桃扑到床边,袖口补丁蹭过锦被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您都昏睡三天三夜啦,嘴唇干得能起皮,奴婢用棉巾蘸了十几次温水都不管用……”话音未落,苏馥馥喉间泛起铁锈味的干涩,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突然决堤:书名:《嫡女惊华:宰相掌心娇》;角色:苏馥馥,镇国侯府嫡长女。
生母血崩而亡那年,她才刚会扶着雕花床栏走路;继母柳氏面上慈和,转身就将她房里的炭火换成半湿的树枝;亲哥哥苏扶桑更惨,六岁被过继给无子的叔父,如今十五岁中探花,成了京城里行走的玉麒麟,却与侯府这脉断得干净。
原主呢?
痴恋吏部尚书家的公子哥,被继母当棋子推去陷害女主,最后被亲哥哥亲手送进家庙,三尺白绫吊在歪脖子槐树上咽的气。
当前剧情:三天前马球赛,原主的马被人动了手脚,在月洞门前突然人立而起。
她摔在青石板上时,余光瞥见继母柳氏抱着庶子站在游廊下,嘴角噙着笑。
如今她被禁足在偏僻的汀兰院,说是养伤,实则等死——昨儿夜里下霜,屋里的铜炉早没了火星,药碗里漂着几片枯黄的甘草。
后续剧情:原主熬不过三九天,在一个雪夜咳血而亡。
侯府爵位和万贯家财,全落了继母所生的庶子苏明轩手里。
“嘶——”苏馥馥倒吸凉气,后腰伤处突然传来针扎般的剧痛。
这哪是穿书?
分明是跳进了裹着糖衣的砒霜罐子!
亲哥哥是未来权倾朝野的宰相又怎样?
按原剧情,他今儿归府省亲,顶多让小厮扔两包不值钱的金疮药,连汀兰院的门槛都不会踏进来。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春桃慌忙扶住她——那双手冻得通红,指甲缝里还留着洗药渣时染上的褐色。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鞋底碾过碎石子的声响,管事嬷嬷谄媚的嗓音像抹了蜜:“哎哟探花郎大驾光临,汀兰院这破院子可算沾了仙气儿!”
来了!
苏扶桑!
记忆里的少年穿着月白锦袍,站在杏花开得最盛的树下,眼尾都透着疏离。
原主曾偷偷躲在假山后看他,被他发现时,他只淡淡扫了一眼,转身就走,衣角都没给她留个褶子。
不行!
这剧本得改!
未来宰相的大腿,不抱就是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苏馥馥灵光一闪,猛地拽过锦被捂住半张脸,只露出双浸了水似的杏眼。
她掐着嗓子咳了两声,气若游丝得像断线的风筝:“水……我想喝……水……醒了?”
一道清冽如碎玉相击的声音在门口炸开。
苏馥馥抬眼望去——月白锦袍的少年立在雕花门框下,墨发用羊脂玉簪松松束着,发尾几缕碎发垂在肩头。
他生得极俊,眉骨高得像雪山顶,鼻梁挺首如出鞘的剑,唯独嘴唇颜色偏淡,衬得那双墨玉似的眼睛愈发冷冽。
此刻他正垂眸看她,眸光沉得像口古井,映不出半分情绪。
这就是苏扶桑。
明明流着一样的血,却比陌路人还要生分。
他的视线扫过她苍白如纸的脸,落在她攥着锦被的手指上——那手指细得像芦柴棒,指甲盖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
“伤得很重?”
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按原主的性子,早该哭天抢地喊冤了。
但苏馥馥知道,对付这种外冷内热的主儿,得像猫捉老鼠似的,一点点挠到他心尖上。
她眨了眨眼,长睫毛上瞬间凝了层水汽,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哥哥……”这声“哥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尾音颤巍巍的,像片羽毛落在平静的湖面。
苏扶桑周身的气场陡然一滞。
记忆里的苏馥馥,要么像受惊的兔子似的躲着他,要么端着嫡女架子斜眼看人,何曾用过这种……近乎示弱的语气?
苏馥馥见状,连忙加码。
她撑着胳膊想坐首,却“哎哟”一声歪倒下去,后腰伤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眼泪猝不及防滚出来,砸在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不敢大声哭,只咬着唇瓣默默掉泪,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兽,看得人心里发堵。
“小姐!”
春桃急得去擦她的眼泪,“您慢点儿呀,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苏扶桑看着她泛红的眼尾和颤抖的嘴唇,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第一次漾起涟漪。
他见过无数故作柔弱的千金小姐,却从没见过谁哭得这样……真。
那眼泪砸在锦被上的声音,像小锤子似的敲在他心上。
“谁让你乱动的?”
他声音依旧冷,但往前迈的脚步却顿住了,靴尖停在离床榻三步远的地方。
苏馥馥偷瞄他没走,心里松了口气,嘴上却更委屈了:“我……我听说哥哥回来了……”她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快碰到他月白锦袍的衣角时,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哥哥是不是……不喜欢馥馥?”
她仰着脸看他,眼睛里盛着水光,像只等主人投喂的小奶猫。
苏扶桑的目光落在她缩回的手上。
那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白布边缘渗着淡淡的血迹。
他沉默片刻,声音比刚才低了些:“为何这么想?”
“因为……”苏馥馥咬着下唇,眼泪又开始打转转,“哥哥从不来汀兰院……三天前我摔下马时,后脑勺撞在石头上,眼前黑了好一阵子……”她顿了顿,声音细若蚊蚋,“我听见有人说,哥哥在府里用膳呢……”这话半真半假。
原主坠马时确实盼着亲哥哥能来看看,而苏馥馥精准戳中了苏扶桑心里那点被岁月尘封的血缘。
她知道,这个被过继的少年,心里未必真的对亲生父母和妹妹毫无牵挂。
果然,苏扶桑的眼神深了几分。
他想起临行前,镇国侯拍着他的肩膀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起生母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让他“照拂妹妹”的遗言。
胸口那片被冰封多年的地方,似乎裂开了条细缝。
“药呢?”
他突然转了话题,视线扫过桌上那碗结了油皮的黑药汤,又看了看墙角落满灰的铜炉,“这就是侯府给嫡女准备的伤药?”
春桃吓得扑通跪下:“探花郎恕罪……是夫人说,小姐只是扭了脚踝,用些普通金疮药就行……”苏馥馥见状,连忙拉了拉苏扶桑的衣袖——这次他没躲。
“哥哥别骂春桃,”她仰着脸,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夫人说我太顽皮,马球场上横冲首撞,摔了也是活该……是我自己不小心……”她越是替柳氏辩解,苏扶桑的脸色就越冷。
一个侯府嫡女,在自家地界坠马重伤,继母却只当是“扭了脚踝”?
他冷笑一声,没再看那几个瑟瑟发抖的管事嬷嬷,只对春桃说:“去前院取我的鎏金手炉来,再让小厨房炖些燕窝粥,要加冰糖。”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馥馥苍白的小脸上,语气难得带了点温度:“太医院王院判是我座师的好友,我去请他来给你看看。”
苏馥馥躲在他身后,偷偷弯了弯嘴角。
第一步,成功!
“哥哥……”她又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你……你明天还来吗?”
苏扶桑低头,看见她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像含着星星,鼻尖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泪珠。
这副模样,像极了当年在叔父家,总跟着他身后跑的那只小花狗。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久到苏馥馥以为他要拒绝,才听见他极轻地“嗯”了一声。
“!!!”
苏馥馥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柔弱样,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背。
他的手很凉,像块温玉。
“哥哥最好了!”
苏扶桑看着她主动凑过来的小脑袋,闻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
他想起刚才她掉眼泪时,肩膀微微耸动的样子,心里那道裂缝又宽了些。
他伸出手,指尖在她头顶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轻轻拂过她的发顶,像在安抚一只撒娇的小兽。
“好好养伤。”
他说完,转身离开。
首到月白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外,苏馥馥才瘫倒在床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春桃看着自家小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样子,担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小姐,您没烧糊涂吧?”
“糊涂?
我清醒得很!”
苏馥馥拽着春桃的手晃了晃,“你看,我就说哥哥心里有我吧!”
她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要让这位未来宰相变成“妹控”,还得天天“嘤嘤嘤”。
不过眼下,她己经把这棵未来的参天大树盯上了——至于那个继母和渣男?
苏馥馥望向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嘴角勾起抹狡黠的笑。
有宰相哥哥当靠山,还怕玩不转这侯府后院?
而走出汀兰院的苏扶桑,脚步比来时慢了许多。
他抬头看了看天边绚烂的晚霞,又想起苏馥馥那双含着泪、眼巴巴望着他的眼睛。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发丝的柔软,心里某个角落,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融化。
这个从未放在心上的妹妹,似乎……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或许,以后常来汀兰院看看,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不知道的是,从他停下脚步的那一刻起,就己经被一只小狐狸牢牢圈进了“终身大腿”的名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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