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笼罩着洛阳城西门外的官道。
石勒赶着三匹载货的驮马，缓缓走向这座西晋帝国的都城。
他身材高大，比寻常汉人高出近半个头，深陷的眼窝中闪烁着鹰隼般锐利的光芒。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头在晨光中泛着金色光泽的黄发，编成羯族传统的发辫垂在肩后。
即便裹着厚重的毡衣，也难掩他那异于中原人的深刻面容和高挺鼻梁。
"阿勒，前面就是洛阳了。
"身旁的马武用羯语低声说道。
这个五十多岁的羯族老商人在洛阳混迹了十年，是石勒此行的引路人。
"记住，到了城里说话小心点，汉人的耳朵比我们想象的要尖。
"石勒点点头，目光越过前方的商队人流，望向那座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的雄伟城墙。
洛阳——这座西晋帝国的都城，终于出现在他眼前。
城墙高达数丈，青灰色的城砖在晨雾中显得庄严肃穆，城门楼上飘扬着西晋的旗帜。
排队等候入城的商队绵延数里：有来自河西的汉族商贾，赶着装满丝绸的马车；有从南海而来的越族商人，背篓里装着珍贵的香料；更多的是像石勒这样的胡族商人，操着各种方言，带着中亚草原和西域绿洲的特产。
石勒的羯族部落是近年来新迁入并州的，与那些早在东汉时期就内附的匈奴、鲜卑不同，他们还保持着更多的草原传统。
自从汉光武帝时匈奴分裂，南匈奴内附以来，胡人入居中原己有两百余年历史。
如今在并州、幽州一带，胡汉杂居早己成为常态，但像石勒这样初来乍到的"新胡"，对中原的一切仍然充满好奇和陌生。
石勒的驮马上驮着精心挑选的货物：三匹来自中亚草原的良马，毛色纯正，骨骼强健；几包上等的羊毛毡，手工精细，保暖性极佳；还有一些他族人打制的铁器，刀剑锋利，远胜中原工艺。
最珍贵的是一只祆教的圣火器皿，青铜制成，上面雕刻着火焰纹饰，是族中长老托他献给洛阳祆教庙宇的。
"下一个！
"城门官吏不耐烦的喊声打断了石勒的思绪。
轮到他们了。
石勒牵着马匹走向验货台，城门守卫的目光立刻聚焦在他身上。
一个年轻的士兵忍不住低声对同伴说："你看这胡人，长得真怪。
""别说话。
"老兵低声制止，但眼中的警惕显而易见。
负责验货的官吏是个中年汉人，留着短须，穿着青色官袍。
他围着石勒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着这个异族青年，然后开始检查货物。
"马匹三匹，毛毡六包，铁器若干..."他一边记录一边嘀咕，"还有这个。
"他指着那件祆教器皿，"这是什么东西？
""圣火器皿，祆教用的。
"石勒用生硬的汉语回答。
他的汉语是在商路上学的，带着浓重的胡族口音。
官吏皱了皱眉头。
"胡人宗教用品，需要额外检查。
"他示意两个士兵上前，"打开看看。
"石勒心中一紧，但还是配合地解开了包裹。
青铜器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精美的工艺让几个士兵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确实是宗教用品。
"官吏点点头，然后拿出一个算盘，"入城税：马匹每匹三钱，毛毡每包一钱，铁器两钱，宗教用品五钱。
总共十七钱。
""十七钱？
"马武忍不住叫道，"为什么比别人贵一倍？
"官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胡人商品需要额外税收，朝廷新令。
"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不服的话可以回去，没人强迫你们来洛阳。
"石勒按住了想要理论的马武，从怀中摸出一小袋银钱。
他知道在别人的地盘上，只能遵守别人的规矩。
虽然心中不快，但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做生意嘛，总要交学费的。
交完税钱，领了通行令牌，石勒终于踏进了洛阳城门。
一瞬间，他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
洛阳确实比他想象中要繁华。
宽阔的大道上车水马龙，各色人群熙熙攘攘。
高大的楼阁鳞次栉比，红墙黄瓦在阳光下显得富丽堂皇。
道路两旁商铺林立，各种招牌用汉字、胡文、甚至他不认识的文字写着店名。
空气中混合着丝绸的香味、胡椒的辛辣、檀香的清幽，还有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异域香料味道。
"怎么样，比你们草原上热闹多了吧？
"马武看着石勒好奇的神情，笑了笑，"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到处乱看。
这里什么都有，只要你有钱。
"石勒默默地跟在马武身后，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这座城市。
街道上的人群让他印象深刻：除了占大多数的汉人外，还有身着各色服装的胡人。
有戴着尖帽的粟特商人，有穿着长袍的波斯人，有蓄着胡须的康居人，甚至还有几个肤色黝黑、明显来自更遥远南方的异族人。
有趣的是，他注意到胡汉之间的互动很微妙。
汉人顾客对胡族商品很感兴趣——马匹、毛毡、香料、宝石——但在讨价还价时总是保持距离，仿佛生怕过于亲近。
而胡人商贩们虽然努力学说汉语，但浓重的口音和不同的交易习惯常常引起误解。
"那些是大秦商人。
"马武注意到石勒的目光，指着几个高鼻深目的白人说道，"从极西之地来的，带来玻璃和金银器。
洛阳什么人都有，关键是要懂规矩。
"他们沿着宽阔的大道向城内走去，石勒注意到路边不时有佛寺的飞檐翘角探出墙头，偶尔也能听到梵音诵经声。
更让他感到亲切的是，他竟然闻到了祆教特有的檀香味道。
"前面就是西市了。
"马武指着前方热闹的市集，"胡商大多在那里做买卖。
咱们先去那里安顿下来，你也好熟悉熟悉环境。
"石勒点点头，但心中却有些复杂。
这座城市的繁华确实超出了他的想象，各种商机让他心动，但那些额外的税收、官吏的冷漠态度，都在提醒他：在这里做生意并不容易。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弯刀，那是父亲临终前给他的，刀鞘上刻着羯族的图腾。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座繁华的都城里，这把刀让他感到一丝安全感。
"走吧，先熟悉熟悉环境。
"石勒对马武说道。
"既然来了，总要把生意做起来。
"他是个实在人，既然选择了商路，就要在这条路上走稳。
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
夕阳西斜，石勒跟着马武走进了西市的胡人聚居区。
在那里，祆教的圣火正在黄昏中静静燃烧，给这个异乡人一些故乡的温暖。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