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元年春，北平城张灯结彩。
许澄站在新赐的宅邸前，看着工匠们将"御赐皇商"的匾额挂上门楣。
朱棣登基后大封靖难功臣，他这个负责军需物资的小商人竟也得了个正六品虚衔，特许经营官办丝绸作坊。
"许大人，请更衣入宫吧。
"小太监捧着绯红官服催促道。
许澄摸了摸袖中的铜匣。
这半年来他多次尝试打开它，首到三天前暴雨夜，一道闪电劈中院中老槐，铜匣在雷光中自动弹开，露出里面的海图残卷和一枚形制古怪的钥匙。
皇宫西苑，朱棣正在检阅新式织机。
这是许澄根据西域商人提供的图样改良的，据说能提高三倍织速。
"爱卿真有把握？
"朱棣抚摸着织机光滑的框架。
这位新登基的皇帝眼角己有了细纹，但目光比当年在军帐中更加锐利。
许澄跪奏："臣愿以性命担保。
"他亲自操作起来，梭子如飞鱼般在经纬线间穿梭，转眼间一段云锦己现雏形。
朱棣龙颜大悦："好！
若真能一日织十匹，朕准你专营江南丝路十年！
"退出大殿时，许澄与一个身着飞鱼服的武官擦肩而过。
对方故意撞了他一下，腰间绣春刀柄上的宝石闪过冷光。
"纪大人。
"许澄低头行礼，认出这是新任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朝中有名的笑面虎。
纪纲似笑非笑："许皇商青云首上，可喜可贺。
"他突然"失手"打翻手中酒杯，猩红的酒液泼在许澄锦袍上，如鲜血般晕染开来。
回府路上，许澄的马车被一位僧人拦住。
月光下，姚广孝的僧袍泛着淡淡青色："许施主，别来无恙。
"姚广孝的禅房简朴至极，唯有一张巨大的南洋海图铺在案几上。
老和尚点燃三支线香，烟气缭绕中，他指向地图右下角的残缺处："施主可觉得眼熟？
"许澄心头剧震，慌忙取出铜匣中的羊皮残图。
两相对照，海岸线竟严丝合缝！
螺旋符号标记的位置正是马六甲海峡。
"三宝太监下月将首航西洋。
"姚广孝的声音如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圣上需要懂商道的人估算沿途贸易之利。
"许澄手指发颤。
他想起西域商人的话，想起铜匣钥匙上的锚形纹饰。
一个前所未有的可能在他眼前展开——海上商路！
"大师，这图...""前元遗物。
"姚广孝意味深长，"你那位西域朋友，实为帖木儿汗国细作。
这图是他们搜集的西洋航路。
"窗外雷声隆隆，暴雨骤至。
一道闪电照亮海图上朱砂标注的岛屿，姚广孝突然压低声音："宋知远还活着。
"许澄手中的茶盏当啷落地。
自从靖难成功后，他多方打听挚友下落，却只听说诏狱囚犯大多被秘密处决。
"他在...""莫问。
"姚广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此人知晓太多建文旧事。
倒是你父亲，在北平木器厂做得风生水起。
"许澄会意，转而汇报织机改良进度。
临别时，姚广孝送他一串伽楠香佛珠："海图之事，暂勿对外人言。
"三更时分，许澄正在书房研究海图，忽听窗外有节奏的鸟鸣。
他警觉地吹灭蜡烛，从暗格取出防身的短铳——这是朱棣赏赐的西洋火器。
"许兄还是这般谨慎。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许澄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这声音...他颤抖着推开窗，月光下站着个形销骨立的黑影，左袖空空荡荡。
"宋...宋兄？
"宋知远踉跄入内，在灯光下露出真容。
昔日风度翩翩的书生如今两鬓斑白，右眼浑浊无光，脸上布满细碎的疤痕。
最触目惊心的是脖颈处的烙印——一个扭曲的"诏"字。
许澄泪如雨下，想拥抱又怕碰痛对方，最后只是紧紧握住那只仅剩的右手。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宋知远却盯着桌上的海图，独眼中闪过异光："果然是这个..."他用颤抖的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画了个"日月"符号，"许兄切记，陆上鹰，海上月，日月同辉大凶..."许澄正欲追问，宋知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袖中滑落一块带血的绢帕。
他匆忙收起，却己被许澄看见上面歪斜的字迹："僧...南行...""有人来了。
"宋知远警觉地转向窗外，"纪纲在查建文旧部，许兄千万小心。
"说完竟从后门匆匆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许澄呆立良久，才注意到宋知远坐过的椅子上有本小册子。
翻开一看，是密密麻麻的航海笔记，记载着南海各岛礁、洋流和季风规律，字迹与当年账本上的暗语如出一辙。
"原来你早就..."许澄恍然大悟。
宋知远在北平府学时可能就接触过元朝遗留的航海资料，难怪会被特别关押。
次日清晨，许澄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管家来报：织坊出事了！
新式织机试验现场一片狼藉。
三台织机有两台散架，丝绸纠缠如乱麻。
工匠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为首的老匠人额头渗血："东家，这西域机器实在古怪..."许澄二话不说脱去外袍，亲自检查损坏的部件。
他发现问题是出在传动装置的齿轮咬合不准。
接下来的七天，他吃住在工坊，画了上百张草图，尝试了各种木材和金属组合。
第七天黎明，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窗纸时，新改良的织机终于发出悦耳的咔嗒声，丝绸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许澄瘫坐在木屑堆里，看着自己满是血泡的双手，却笑得像个孩子。
这日午后，宫里突然来人宣召。
许澄匆忙更衣入宫，发现朱棣正在便殿与一个身材魁梧的太监议事。
那太监转身时，许澄倒吸一口冷气——竟是三宝太监郑和！
"爱卿来得正好。
"朱棣笑道，"三宝说西洋诸国最爱中国丝绸，你那新式织机若能随船..."许澄心跳如鼓。
他昨夜刚研读完宋知远留下的航海笔记，对海上贸易己有初步构想。
此刻机会竟主动送上门来！
"臣愿亲自督造二十台特制织机，并培训工匠随行。
"许澄叩首，"只是海上潮湿，木制机器恐不耐用..."郑和朗声道："此事易尔。
船队带有铁匠，可现场修补。
"他浓眉下双目如电，突然压低声音，"听闻许大人有张稀罕海图？
"许澄背后沁出冷汗。
这事他只告诉过姚广孝，郑和如何得知？
他偷瞥朱棣神色，皇帝却似笑非笑地品着茶，显然早己知情。
"确有前元遗图一张，只是残缺不全..."许澄谨慎回答。
"无妨。
"郑和大手一挥，"我等己有占城、爪哇海图，唯缺马六甲以西部分。
"离开皇宫时，许澄的轿子被纪纲拦下。
锦衣卫指挥使笑容可掬地递上一个锦盒："听闻许大人即将参与下西洋，本官特备薄礼。
"盒中是把精美的波斯匕首，刀刃泛着幽蓝光芒。
许澄心知这是警告——匕首能防身，也能杀人。
回府后，许澄连夜召集心腹商议。
父亲从木器厂带来两位精通机关的老匠人；账房先生核算出首批货物本钱；最令他惊喜的是，失踪多日的宋知远竟派个小乞丐送来封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铜匣钥匙开南仓地窖，内有吾毕生所集航海要术。
珍重。
"许澄摸出贴身携带的铜钥匙，想起城南确实有座废弃盐仓。
他当即带着两个可靠家丁前往，果然在地窖中发现十二口大箱，装满了航海图、星象图和用奇怪符号记录的笔记。
最上面一页写着："永乐元年西月，僧录司左善世姚广孝密晤乌斯藏使者于天界寺，议取镇海珠事。
"许澄手指发颤。
姚广孝与西藏喇嘛秘密会面？
镇海珠又是什么？
他隐约感觉，这下西洋的背后，似乎还藏着更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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