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是咸的,裹着沙子,抽在脸上生疼。
方笙秋站在黑黢黢的海滩上,单薄的衬衫被风鼓胀得像一面绝望的帆。
“小秋,如果你今晚八点半到我们常去的那个海边等我,我就带你走好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独有的清亮和孤注一掷的滚烫。
“好。”
可这里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喧嚣肆意的风 ,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单调而冰冷,卷着腥咸的水汽,一浪浪砸过来,砸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像个傻子一样在冰冷的海风里站了很久,徒劳地喊着对方的名字,首到那些刺耳的笑声从黑暗里围拢过来,像是粘稠的污水将他包裹,恶心的触爪伸进嘴里,撑满他的五脏六腑。
“哥哥!”
“哥哥!”
一个带着哭腔的细小呼喊,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那令人窒息的讥笑。
“哥?
哥!”
身体被轻轻摇晃,带着不安的关切。
方笙秋猛地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额角沁出的冷汗冰凉,正顺着鬓角滑落。
渡轮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和海鸥的鸣叫瞬间涌入耳中,取代了梦里的海风,眼前是弟弟方笙声逐渐清晰写满担忧的脸。
“又做噩梦了?”
方笙声皱着眉,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
“喝口水缓缓。”
方笙秋有些恍惚地接过瓶子,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稍稍压下了心头那股翻涌的腥甜和窒息。
“没事。”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靠在略显陈旧的椅背上,目光投向舷窗外那片越来越近被深蓝色海水环抱的小岛。
父母骤然离世的车祸,像一场毫无预兆的飓风,就这么轻易的卷走了方笙秋在这座城市里拼命支撑起的那一方天地,巨大的茫然与无措之后,是更深的疲惫。
生活压的他近乎窒息。
当处理完所有纷乱的后事,面对空旷到回响的家,越发少言寡语的弟弟,在那个无比寂静的夜晚,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回去。
带着弟弟,回到那个儿时的小岛去。
或许只有那片熟悉的土地,才能承载住此刻沉甸甸的无依无靠。
“哥,快到了耶!”
方笙声指了指窗外,语气里带着一种回归故土的雀跃。
方笙秋点点头,目光落在弟弟身上。
方笙声刚过完十六岁生日不久,他穿着干净的白T恤和牛仔裤,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像一株挺拔的小白杨。
方笙秋想着自己离开小岛时似乎也才十六,时间过的太快了,这十年就像是眨眼一瞬,这十年也发生了太多太多。
他抬手,下意识想摸摸弟弟的头发,又停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渡轮缓缓靠岸,带着铁锈气息的粗粝缆绳被抛上岸,发出沉重的闷响。
海风骤然变得具体,带着岛上特有的浓烈的海腥味,扑面而来,瞬间灌满了方笙秋的肺腑;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那味道熟悉又陌生,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匣子。
搬家公司的工人手脚麻利地将不多的行李搬上一辆旧皮卡。
沿着模糊记忆里那条蜿蜒的坡道向上走。
路旁的老榕树似乎更粗壮了些,虬结的气根垂得更低;熟悉的街角小卖部还在,只是招牌褪色得厉害;时光在这里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刻痕。
目的地是位于小岛西岸的老宅。
十年无人居住,时光在这里刻下了深刻的痕迹。
“有点破啊,”方笙声提着一个小行李箱,站在院中打量,语气却很轻松,甚至带着点兴奋。
“不过收拾收拾肯定能住人!
哥,我们把院子收拾出来,我想种小番茄!”
他转头看向方笙秋,杏眼里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期待。
方笙秋看着弟弟眼中的光,还担心他会从父母意外离世的痛苦阴影里永久抽不出身。
他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好,都依你。”
工作人员将他们的东西搬进了屋内,询问用不用帮忙请保洁,方笙声摇了摇头说想自己动手试试,工作人员也没在多说,点点头,便离开了。
两兄弟休了会儿便挽起袖子开始清扫,有序的布置着家具的位置。
灰尘在阳光里飞舞,像一场无声的金色细雨。
方笙秋负责清理客厅和厨房,方笙声则兴致勃勃地收拾院子;铲除杂草,清扫落叶,阳光落在他年轻的微微沁出汗珠的额头上,充满了生命力。
方笙秋擦着积满灰尘的旧窗玻璃,动作一顿。
透过变得清晰的玻璃,他看见院子角落里,弟弟正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一小片土地,阳光勾勒着他认真的侧脸,神情专注。
眼前的景象仿佛和某个遥远的午后重叠,小小的方笙声,也是这样蹲在院子里的花圃边,手手脏兮兮的,仰着小脸,把一朵刚摘下来还沾着露水的野花递给他:“哥哥,送给你!
漂亮花花!”
那时,十几岁的他笑着接过,一抬头,是瓦蓝瓦蓝的天,是刺眼的午后阳光晃的他睁不开眼,是耳鸣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小秋,小秋!
我买了冰淇淋你要吃吗?”
一个身影出现在院围外,他的声音清晰的传入方笙秋的耳朵,他笑着朝方笙秋挥手,将一只白色的冰淇淋伸进了进来。
咚咚咚。
“哥?”
一阵玻璃敲击声和方笙声些许模糊的声音将方笙秋从短暂的失神中拉回。
他发现弟弟己经站在了自己这块玻璃窗前疑惑地看着他。
“哥,你怎么又在发呆了。”
方笙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没什么”方笙秋垂下眼睑,用力擦着玻璃,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就是…看到你除草,想起你小时候了。”
方笙声也跟着笑了笑,没再追问。
“我去看看楼上卧室。
不收拾干净咱俩今天晚上就只能和灰咕噜咕噜精灵共处一室了。”
他转身走向屋内,在玄关处上了楼,脚步轻快。
方笙秋看着弟弟消失在玄关的背影,胸口那股被强行压下的滞涩感又悄然弥漫开。
他放下抹布,走到院子里弟弟刚清理出的那片空地旁。
泥土带着新翻的潮湿的气息;他蹲下身,指尖无意识地捻起一小撮微凉的泥土。
鼻尖那颗小小的褐色痣,在阳光下,像一粒怎么也擦不掉的尘埃。
本以为那些记忆早己在异乡的尘埃里风化,却没想到双脚重新踏上这片土地,梦魇便如附骨之疽般再次缠了上来,清晰得令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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