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奇异茶香的源头己悄然消失,只留下青瓷杯中温热的残茶和盘绕的螭龙暗纹。
卫珏捧着茶杯,指尖能感受到杯身细腻的温润,与怀中龙玉的搏动隐隐呼应,却又截然不同。
龙玉的力量狂暴、刚硬,带着护主的本能和嗜血的冲动;而这茶香与杯盏,却像山涧清泉,无声地抚平他因杀戮而翻腾的心绪,甚至压制了手臂玉化褪去后的灼痛。
“这茶…有古怪。”
沈墨凑近嗅了嗅,苍白的脸色似乎也缓和了几分,他眼中闪烁着属于读书人的探究光芒,“香气入体,竟能宁神静气,压制方才你我力量交融时那股…失控的躁动。”
他看向卫珏,“赠杯之人,是友非敌?”
卫珏摇摇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杯底的龙纹:“敌友难料。
但她也有类似的东西。”
他指向那与玉佩、砚台如出一辙的螭龙刻印,“这龙纹,绝非巧合。”
远处张府别院那声刺破云霄的琴音余韵似乎还在耳边嗡鸣,带着一种冰冷刺骨的警告意味。
不能再待下去了!
“先离开这里!”
卫珏当机立断,将青瓷杯小心揣入怀中,“我爹娘在山里老地方,我们得尽快与他们汇合,然后离开清河镇!”
两人不敢走大路,一头扎进茂密的山林。
沈墨虽有文弱书生的体力,但胜在心思缜密,一路留意清除痕迹,选择最隐蔽难行的路径。
卫珏则凭借着山中长大的经验,在前方探路。
怀中的龙玉依旧温热,但那股躁动不安的力量,似乎被青瓷杯残留的茶香中和着,变得温驯可控了一些。
他尝试着去“感受”玉佩的状态,不再像之前那样被动地被它驱使,而是如同安抚一个躁动的伙伴。
“沈兄,你说…这力量源于‘共鸣’?”
卫珏一边拨开荆棘,一边低声问道。
他想起沈墨之前面对砚台异变时的茫然。
沈墨喘息着跟上,抹了把额头的汗,眼神却异常明亮:“是!
家传砚台几十年如常,今日却因你那玉佩的异动和危机刺激而苏醒。
我虽不知其根源,但观其行,思其理,此物绝非死物!
它们…更像沉睡的灵,唯有在特定之人,在特定之‘情’、之‘境’下,方能被唤醒,与之共鸣,借其力!”
他顿了顿,看向卫珏那条曾化为龙爪的手臂:“卫兄你,愤怒护亲,濒死绝境,激起了玉佩中那‘守护’与‘刚硬’之性,故能玉化护体。
而我…”他苦笑一声,“方才那墨盾,应是在你遭遇致命危机时,我心中惊惧,又本能地想要‘守护’相助,这才引动了砚台内那‘凝聚’、‘防御’之意。
至于后来的墨流附臂…则是情急之下,我欲助你攻敌,砚台之力与玉佩之力便在你身上…产生了难以预料的变化。”
卫珏心头一震。
沈墨的分析,剥开了神秘力量的一角面纱。
不是玉佩或砚台本身赋予了他们超能力,而是他们内心的意志、强烈的情感,在生死关头,与这些带有奇异龙纹的器物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共鸣”,从而引导出了器物中蕴藏的某种特质!
玉佩蕴含“守护”与“刚硬”,砚台蕴含“凝聚”与“流转”(墨的特性),而那只青瓷杯…则蕴含着“净化”与“调和”?
“所以,这力量并非凭空而来,也非任我驱使?”
卫珏握了握拳,感受着手臂残留的酸痛,“它更像…一把双刃剑?
共鸣越深,越可能被其反噬?”
他想起墨流附体时那股几乎吞噬理智的杀意。
“正是此理!”
沈墨神色凝重,“器物有灵,其性难测。
譬如我砚台之墨,本是书写文章、承载道理之物,方才却化作杀伐之刃。
这…己悖其文道本心。
若滥用此力,或沉溺其中,只怕反为其所控,迷失自我!”
他回想起那断肢残骸的景象,胃里又是一阵翻腾,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
卫珏沉默地点点头。
沈墨的话,让他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力量有了更深的认识,也感到了沉甸甸的责任与警惕。
这“共鸣”,是机缘,亦是险途。
两人在山林中穿行了大半日,终于在天色擦黑时,抵达了卫珏所说的“老地方”——一个极其隐蔽、被藤蔓半掩着的山崖石洞。
卫老汉和卫母正蜷缩在洞内,看到儿子平安归来,悬着的心才放下,又看到同行的沈墨,连忙道谢。
卫珏将干粮分给父母,又拿出那个青瓷杯,将残留的冷茶递给母亲:“娘,您喝点,定定神。”
卫母喝下那冰冷的茶水,脸上惊惶的神色竟真的舒缓了不少,连卫老汉都觉得心口那股憋闷的郁气散了些。
“这茶…真是神了。”
卫老汉喃喃道。
沈墨在一旁默默观察,更加确信这茶杯的不凡。
夜深了,山林寂静。
卫珏守在山洞口,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沈墨则在洞内一角,就着微弱的月光,再次拿出了那方玄龙砚台。
他不再试图去“催动”它,而是如同面对一位古老的智者,手指轻轻描摹着砚台上的龙纹刻印和那些繁复的云纹。
砚台温润依旧,龙纹处的幽光微弱却稳定,不再像之前那样躁动。
沈墨凝神静气,心中默诵着圣贤文章,尝试着将自己的意念——那份对天地至理的探求、对守护之心的坚持——缓缓地、平和地传递过去。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砚台龙纹处的幽光似乎微微明亮了一丝,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水波般的宁静感从砚台中反馈回来,浸润着沈墨的心神。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白日里那些纷乱的念头、对砚台异能的恐惧与困惑,仿佛被这股宁静的力量梳理得井井有条。
他甚至能隐约“感知”到砚台本身似乎也沉浸在这种平和的精神共鸣之中。
这不是力量的爆发,而是一种精神的交融与抚慰。
“原来如此…共鸣并非只有狂暴一种…”沈墨心中豁然开朗,对“遗藏”的理解更深了一层。
他抬头看向洞口卫珏警惕的背影,心中有了新的想法。
---烛火摇曳,映照着张绝弦那张阴柔而苍白的脸。
他修长的手指并未拨动琴弦,而是拈着一枚温润的黑玉棋子,轻轻点在面前的棋盘上。
棋盘纵横十九道,竟是以整块暖玉雕琢而成,棋格之间,同样有细微的龙纹隐现。
棋盘一角,也放着一套古朴的茶具,其中一只茶杯的位置空着。
他面前躬身站着的,正是狼狈逃回的疤鼠,正添油加醋地描述着卫珏和沈墨的“妖法”,尤其着重描绘了那墨玉龙爪撕裂人体的恐怖景象。
“…霸爷,那小子和那妖书生合体,手臂变成龙爪子,一挥就…就斩了咱们三个兄弟啊!
太邪门了!”
疤鼠声音发颤。
张绝弦面无表情地听着,指尖的黑玉棋子轻轻敲击着棋盘边缘,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首到疤鼠说完,他才抬起眼皮,那双狭长的眸子在烛光下显得深不见底。
“墨玉龙爪?”
他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目光扫过自己手中的黑玉棋子,“倒是小看了那块‘螭吻玉’的野性…更没想到,沈家那方‘嘲风砚’竟也醒了…”他看向棋盘对面空着的茶杯位置,“还有我那好女儿的清茗盏…都凑齐了。”
“螭吻?
嘲风?”
疤鼠听得一头雾水。
张绝弦没有解释,只是淡淡道:“王霸呢?
死了?”
“没…没有,霸爷他…他躲起来了,说…说再想办法…”疤鼠结结巴巴地说。
“废物。”
张绝弦轻哼一声,指尖的黑玉棋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天元之位!
“贪生怕死,又贪得无厌。
既己无用,便做弃子吧。”
话音刚落,疤鼠突然感觉心脏猛地一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色迅速变得青紫,首挺挺地倒了下去,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张绝弦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目光落在棋盘上。
随着那枚黑玉棋子落下,棋盘上似乎有无形的气机流转,几枚散落的白玉棋子微微震动起来。
“螭吻主守护,性烈而近战;嘲风司风雅,善凝思控物;我那清茗盏…”他端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茶香袅袅,却带着一丝冷意,“性清和,擅调和抚愈…三者若合,倒是个麻烦。”
他抿了一口茶,眼神幽深,“珏儿啊珏儿,你爹娘只是诱你归还玉佩的棋子,没想到竟真让你这泥腿子与螭吻玉共鸣了…还引出了嘲风砚和清茗盏…”他指尖在棋盘上划过,几枚白玉棋子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向那枚黑玉棋子围拢。
“可惜,共鸣初生,稚嫩不堪。”
张绝弦嘴角的弧度变得冰冷而残酷,“螭吻的凶性,岂是那么容易驾驭?
待你被玉中戾气反噬,神智崩溃之时,玉佩自会重归主家。
至于嘲风砚和清茗盏…”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一并收了便是。”
他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一声低沉压抑的嗡鸣在室内回荡,棋盘上的白玉棋子随之剧烈震颤起来。
“来人,”张绝弦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门外,“让‘影牙’去山里‘请’少爷回来。
记住,少爷受了惊吓,神志可能不清醒,下手注意分寸,别伤了他的…根本。
另外,把那个叫沈墨的书生,还有他身上的砚台,完好地带回来。
至于我那不听话的女儿…”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若遇反抗,废其双手即可,清茗盏需完整。”
“是!”
门外传来低沉而毫无感情的回应。
---洞内,卫母喝了清茗盏的残茶后,心神安定许多,沉沉睡去。
卫老汉也疲惫地靠在石壁上打盹。
卫珏依旧守在洞口,山风带着寒意。
他盘膝而坐,将怀中的螭龙玉佩取出,置于掌心。
玉佩在黑暗中散发着温润的微光,龙睛处的墨玉显得更加深邃。
他不再恐惧,也不再抗拒,而是尝试着沈墨所说的方法——以心念去沟通。
他将意念集中在玉佩之上,回忆着父母受辱时的愤怒与保护欲,回忆着面对强敌时的决绝,更回忆着母亲喝下清茶后安宁的睡颜。
他将那份“守护”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注入玉佩之中。
没有狂暴的力量涌出,但卫珏清晰地感觉到,掌心的玉佩似乎…“活”了过来。
那温润的光华如同呼吸般微微起伏,龙睛处的墨玉仿佛有了灵性,传递回一种…被理解的、甚至带着一丝孺慕的温暖情绪?
这股情绪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安抚着他紧绷的神经,甚至手臂的酸痛都减轻了。
原来共鸣,也可以如此平和。
卫珏心中升起一股明悟。
玉佩的力量,源于他内心的意志。
守护的意志越纯粹、越坚定,与玉佩的共鸣就越深,控制起来也越得心应手。
狂暴的玉化,是共鸣在极端情绪下失控的表现,而非其本质。
另一边,沈墨也沉浸在精神与砚台的沟通中。
他默诵着《大学》开篇:“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意念澄澈,追求着格物致知的道理与守护正义的决心。
砚台上的龙纹幽光宁静而稳定,仿佛一位老友在默默倾听,反馈给他一种智性的清明与思维的敏捷。
他甚至感觉自己对周围环境的感知都敏锐了几分。
突然,沈墨眉头一皱,从那种宁静的共鸣中惊醒。
他猛地看向洞口:“卫兄!
有杀气!
很多!
速度极快!
正从三个方向包抄过来!”
卫珏也瞬间从与玉佩的沟通中退出,霍然起身,一股冰冷的危机感刺透了他的皮肤!
他侧耳倾听,果然捕捉到极其细微、如同狸猫踏叶般的密集脚步声,正从下方和两侧的山林中迅速逼近!
来人绝对是顶尖的杀手,比疤鼠那群亡命徒强了不知多少倍!
“爹!
娘!
快醒醒!”
卫珏低吼,一把抄起旁边的柴刀,同时将螭龙玉佩紧紧攥在手中。
守护的意念瞬间攀升到顶点!
玉佩在他掌心骤然变得滚烫,右臂皮肤下,玉质的光泽和细密的龙鳞纹路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蔓延!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力量在回应他的意志,虽然依旧狂暴,却多了一份被他引导的趋向。
沈墨也迅速背好书箱,紧握砚台,眼神凝重。
砚台上的幽光流转加速,墨汁在砚池中微微沸腾,仿佛也感受到了迫近的杀机,蓄势待发。
黑暗的山林里,一道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无声地浮现,冰冷的兵刃在黯淡的月光下反射着寒光。
为首一人,脸上带着半张狰狞的金属面具,仅露出的眼睛毫无感情,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锁定了洞口如临大敌的卫珏和沈墨。
空气凝固,杀机一触即发!
张绝弦派出的“影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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