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生理性的饱腹感并未带来平静,反而像往滚油里滴入冷水,瞬间激起了更强烈、更原始的欲望——对力量的渴望。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锁定了货架上那把泛着冷硬幽蓝光泽的手枪。
有了它,就有了反击的力量!
有了它,就不再是只能狼狈逃窜、任人宰割的猎物!
有了它,才能在这地狱里凿出一条生路!
“那…那把枪?”
陈默的声音因为急迫和刚刚吞咽食物的不适而微微发颤,眼神灼热得如同燃烧的炭火,紧紧盯着那冰冷的金属造物。
“哦?”
裂口店主歪了歪头,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那巨大的黑色裂口依旧保持着永恒的微笑弧度,眼窝里的光点似乎带上了一丝玩味和更深沉的贪婪。
“眼光不错,羔羊。
这把‘蝮蛇’能轻易撕开低级清道夫的甲壳…不过,”他拖长了粘腻的语调,“那需要…更有价值的抵押品。”
他的手指再次在虚空中优雅地拨动,仿佛在挑选最甜美的果实。
这一次,被无形力量牵引而来的碎片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朦胧的粉红色光芒。
碎片内部,影像暧昧而模糊:月光下的公园长椅轮廓,两个依偎的、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剪影,其中一人似乎有着柔软的长发,发梢随风拂过另一人的肩膀。
一种微弱的、混合着悸动、甜蜜与酸涩的复杂情绪,如同微弱的电流,从碎片中隐隐透出,试图钻进陈默的脑海,唤醒沉睡的情感。
“初恋的心动?
青涩的甜蜜与苦涩?”
裂口店主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如同最醇厚也最危险的毒酒,“多么美好的负担啊。
心跳加速的悸动,牵肠挂肚的思念,分手时撕心裂肺的痛楚…可它们除了让你在冰冷的雨夜里徒增软弱,让你在面对抉择时犹豫不决,还有什么用?”
他枯槁的手指点了点那把冰冷的“蝮蛇”手枪,“换这把能保护你生命的武器,这才是真正的价值。
用虚无缥缈的心动,换取实实在在的生存权柄,很公平,不是吗?”
初恋?
陈默的眉头紧紧锁起,试图在记忆的迷雾中抓住一丝线索。
似乎…有过那么一个人?
一个模糊的侧影,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低语?
但名字、面容,甚至任何具体的情节,都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只剩下一些朦胧的光影和若有若无的情绪涟漪。
那点微弱的悸动和酸楚,在眼前这把冰冷的、象征着生存可能、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钢铁造物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显得如此幼稚和可笑。
在这终焉之地,感情是奢侈品,更是催命符!
“换!”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仿佛要斩断所有无谓的羁绊。
裂口店主喉咙深处发出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无数细沙摩擦的“咯咯”声,那是他无声的笑,带着餮足前的愉悦。
粉红色的碎片瞬间加速,如同扑火的飞蛾,毫无抵抗地没入他那深不见底的裂口之中,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那把冰冷沉重的“蝮蛇”手枪和两盒沉甸甸的、黄铜色泽的子弹,突兀地出现在陈默脚下潮湿的地面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破烂的鞋底传来,带来一种令人战栗的、踏实的重量感。
他立刻弯腰,一把抄起手枪。
金属特有的冰凉顺着手臂蔓延,瞬间驱散了几分心中的恐惧和不安,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力量的感觉油然而生,填补了记忆被抽离后的部分空虚。
他熟练地褪下弹匣,检查枪膛,然后将黄澄澄的子弹一颗颗压入冰冷的金属凹槽,发出清脆悦耳的“咔嚓”声。
这声音在此刻,比任何天籁都更动听,是力量的序曲。
力量在手,心中稍定。
但陈默的目光依旧贪婪地在货架上扫视。
食物,武器,子弹……还远远不够!
谁知道明天会遇到什么?
第十天的终极考验又是什么?
他需要更多!
必须武装到牙齿!
生存的本能如同贪婪的饕餮,一旦被唤醒,就永无止境。
“还有那些子弹…还有吃的…”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目光如同饿狼般扫过货架上剩余的口粮和弹药,最后,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猛地盯向阴影中那裂口微笑的店主,“我…我还有别的记忆!
所有痛苦的!
悲伤的!
都给你!
统统给你!
只要…只要你能给的!”
他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裂口店主巨大的微笑无声地扩张,几乎占据了整张灰败的脸孔。
眼窝深处的光点炽亮如针。
“明智的选择,羔羊。
抛弃那些无用的情感累赘,轻装上阵…”他枯槁的手掌对着陈默,虚空一抓!
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吸力骤然降临!
陈默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被投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由无数锋利刀片组成的漩涡中心!
眼前瞬间被杂乱的、高速闪回的画面和刺耳的噪音填满:• 视觉: 他被当众羞辱时,同事们讥诮的眼神和涨红的脸;信任的合作伙伴卷走所有资金后,办公室一片狼藉的空荡;林晚小时候高烧不退,蜷缩在床上小脸通红,他彻夜守护却束手无策的绝望眼神;无数次求职被拒后,他独自走在霓虹闪烁却冰冷刺骨的街头,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孤单;内心深处,那个偶尔冒出的、被他深埋的念头——“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妹妹…”带来的隐秘怨怼和随之而来的强烈负罪感…• 听觉: 嘲笑声、摔门声、林晚难受的呻吟、自己压抑的哽咽、简历被撕碎的脆响、内心那个指责自己“无能”的尖锐声音…• 嗅觉/触觉: 办公室里廉价的咖啡味混杂着失败的气息、医院消毒水的刺鼻、雨夜街头的湿冷、掌心因紧握拳头而掐出的血痕带来的刺痛…• 情绪: 耻辱的灼烧、被背叛的冰冷刺骨、无助的窒息绝望、愤怒的狂暴撕裂、深沉的负罪感…这些强烈的情感如同拥有实体的黑色荆棘,被一只无形的、巨大的手粗暴地、一根根地从灵魂深处硬生生地撕扯、剥离出来!
“呃啊——!”
陈默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眼球不受控制地向上翻白。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活生生地撕裂、剥离!
那些曾经沉重地压在心口,让他夜不能寐、喘不过气来的黑暗情绪,那些构成他性格敏感、自卑、责任感甚至深藏温情的基石,正被连根拔起!
眼前阵阵发黑,世界在剧烈的眩晕和灵魂被凌迟的痛苦中颠倒旋转、分崩离析。
这残酷的剥离过程似乎持续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又仿佛只在一瞬间。
当那恐怖的吸力骤然消失,陈默如同被抽掉了全身骨头和所有支撑,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额头抵着肮脏的泥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灵魂撕裂后的空洞回响。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鬓边疯狂滑落,混着地上的泥水。
身体像是被彻底掏空,只剩下沉重的、被碾碎般的疲惫感。
但奇怪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病态的轻松感也随之弥漫开来,迅速淹没了那短暂的痛苦余韵。
那些曾经沉重地压在心口,让他喘不过气来的黑暗情绪——负罪、自责、深层的恐惧、强烈的同理心——消失了。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虽然这卸下的过程如此痛苦和彻底。
内心变得异常“干净”,也异常冰冷。
只剩下纯粹的、高效的生存逻辑。
他费力地抬起头,汗水混着泥水模糊了视线。
货架上剩余的口粮和弹药,此刻都堆在了他的面前,像一座小小的、散发着诱人光芒的生存堡垒。
裂口店主依旧坐在阴影深处的高背椅上,那个巨大、永恒的裂口微笑纹丝未动。
只是他眼窝深处那两点微弱的光点,此刻如同饱餐一顿后的野兽之瞳,闪烁着餍足的、更加明亮的光芒。
他枯瘦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硬币。
那硬币非金非铁,材质不明,颜色是一种黯淡的、仿佛凝固了千年血液般的暗红。
硬币的一面,雕刻着一个极其简化的、裂开大笑的嘴部线条,诡异而邪恶。
另一面,则是一个蜷缩着身体、仿佛在无声恸哭的婴儿轮廓,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交易愉快,羔羊。”
裂口店主沙哑粘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满足感,仿佛刚刚享用完一顿饕餮盛宴。
他手指轻轻一弹,动作随意却精准。
那枚暗红色的硬币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在昏黄的光线下留下一道不祥的轨迹,“叮”的一声轻响,落在了陈默面前那堆物资的最上方。
硬币触手冰凉,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陈默没有在意那枚古怪的硬币,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财富”上。
他挣扎着爬起身,手忙脚乱地将所有物资——压缩口粮、弹药——一股脑地塞进自己那个早己破旧不堪、沾满泥污的背包里。
食物、武器、弹药……沉甸甸的份量压在他瘦削的肩背上,带来一种近乎虚幻的、却无比真实的安全感。
这是他活下去的资本。
他最后看了一眼阴影中那张裂开微笑的恐怖脸孔,眼神里没有感激,没有恐惧,只有一片交易完成后的冰冷麻木和急于离开的迫切。
没有丝毫留恋,他猛地转身,拉开门,再次一头扎进了外面冰冷刺骨、危机西伏的雨夜之中。
木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那昏黄的光线、诡异的沙沙声和那张非人的笑脸。
背包很沉,压得他脊背微微弯曲。
但每一步踏在泥泞湿滑的地面上,似乎都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底气。
腰间的手枪紧贴着皮肤,冰冷的触感是唯一的真实。
那些沉重的、让他夜不能寐的痛苦记忆被剥离后的轻松感,如同一种奇异的麻药,让他暂时忘却了身体的疲惫和环境的恐惧。
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就好。
他握紧了枪柄,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夜的废墟深处。
背包的角落里,那枚暗红色的“冥河之币”,无声地散发着微弱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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