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喧嚣散尽,麟德殿的金碧辉煌褪成模糊背景,唯余一人身影在苏昭昭心头挥之不去——月白常服,鸦青披风,温润含笑的眉眼,还有那披风裹挟而来的清冽沉水香。
萧珏。
镇北侯府长公子,儒雅风仪与沙场锋芒交织出的男子,和她平日里见到的王公贵子截然不同。
数日间,那日他星眸含笑奉上披风的画面,总在不经意时浮上心头,搅动一池春水。
这日午后,她正倚在暖阁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琉璃缸里几尾游弋的红鲤,侍女青荷轻快地掀帘进来,低声道:“郡主,镇北侯府的萧大公子来了,正在王爷书房议事呢。”
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苏昭昭眸光瞬间亮起,却又强自按捺,只故作不经意地问:“哦?
他来做什么?”
“听前头伺候的福安说,像是来向王爷禀报北疆军务的,萧大公子如今在兵部领了实职,管着京畿几处大营的粮秣辎重调配呢。”
青荷回道。
军务?
北疆?
苏昭昭心中一动,一个念头悄然成形。
她起身,走到菱花镜前理了理鬓角,镜中人儿杏眼含春,颊染飞霞。
“屋里闷得慌,去园子里走走。”
摄政王府的后园占地极广,亭台楼阁掩映在奇花异木之间。
苏昭昭状似悠闲地沿着九曲回廊漫步,目光却时不时飘向通往父亲书房的月洞门。
春日暖阳透过新绿的枝叶筛下细碎光斑,微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
她掐着时辰,在回廊拐角处,耐心地等待着。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月洞门那头终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和人语。
苏擎山亲自将萧珏送了出来,两人边走边谈,神色皆是肃然。
“…粮道畅通乃根本,你既领此责,务必谨慎,不可有丝毫差池。”
苏擎山的声音低沉威严。
“王爷放心,珏定当殚精竭虑,确保万无一失。”
萧珏的声音清朗依旧,却带着一丝处理公务时的沉稳干练。
苏昭昭看准时机,裙裾翩跹,如同被风无意吹落的花瓣,轻盈地自回廊拐角转出,恰到好处地“偶遇”在二人面前。
“父王!”
她娇声唤道,目光却盈盈落在萧珏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萧大公子也在?”
苏擎山见是爱女,威严的神色柔和了几分:“昭昭,在园子里玩呢?”
“嗯,晒晒太阳。”
苏昭昭乖巧应声,随即转向萧珏,杏眼弯弯,带着少女特有的好奇与娇憨,“方才听父王提到粮道、军务?
萧大公子如今在军中任职了么?”
萧珏对上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眸,唇边自然而然地漾开温煦笑意,方才谈论军务时的凝重一扫而空。
他微微欠身:“郡主安好。
承蒙王爷信任,珏确在兵部领了个虚职,协理些后勤辎重之事,为朝廷尽些绵薄之力。”
“协理后勤辎重?”
苏昭昭眸光闪动,带着仰慕,“听起来就很厉害!
听说萧大公子曾驻守北境多年?
那边关…是什么样的地方呀?”
她刻意将话题引向自己好奇的方向,声音里带着向往,“定有许多有趣的风物吧?”
有趣的风物?
萧珏眼底笑意更深,心下了然。
这位金尊玉贵的小郡主,想听的,自然不会是边关的风沙、苦寒、以及那些浸透血与火的残酷。
他顺着她的话头,声音温醇,如同在讲述一个遥远而瑰丽的故事。
“北境风光,确与京中大不相同。”
他娓娓道来,目光悠远,“春日里,冰河解冻,浩浩汤汤,碎冰撞击之声如万马奔腾,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甚是壮观。
夏日草原辽阔,碧草连天,野花烂漫,策马其上,仿佛能追逐到天边。
秋日层林尽染,胡杨金黄,枫叶似火,远山如黛,色彩浓烈得如同画师打翻了调色盘。
冬日…虽则严寒,但大雪覆盖下,天地一片纯净无瑕,亦有别样景致。”
他巧妙地略去了风沙割面的痛楚、滴水成冰的酷寒、缺衣少食的困顿,以及枕戈待旦、刀头舔血的惊心动魄。
只描绘那壮丽的落日熔金,讲述草原上牧人悠扬的长调,以及异域商队带来的新奇香料和精巧玩意儿。
苏昭昭听得入了迷,一双杏眼亮晶晶的,随着他的讲述时而惊叹,时而向往。
两人不知不觉并肩而行,将苏擎山落在了几步之后。
摄政王看着女儿雀跃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这位言谈得体、气度不凡的侯府长子,眼神深邃,并未打断。
微风轻拂,路径两旁正值花期的海棠树簌簌作响。
粉白娇嫩的花瓣如同细雨,纷纷扬扬飘落。
几片轻盈的花瓣,悄然沾上萧珏鸦青披风的肩头,如同温柔的印记。
更有几瓣顽皮的,打着旋儿,落在苏昭昭乌黑如云的鬓发间,点缀在赤金点翠的凤簪旁,平添几分娇憨俏丽。
萧珏的目光落在她发间那几瓣海棠上,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抬手欲拂。
指尖在即将触及那柔软青丝的瞬间,又极有分寸地顿住,只温声道:“郡主,花瓣。”
苏昭昭微微一怔,抬手抚向鬓边,果然触到几片柔软。
她捻下花瓣,指尖沾染上淡淡的芬芳,对上萧珏温和含笑的目光,脸颊又悄悄飞起红云。
两人相视一笑,周遭的空气似乎都染上了海棠的清甜与微醺的暖意。
一路行来,言笑晏晏,竟不知不觉己到了王府气派的朱漆大门前。
高大的门楣如同一个无声的界限。
门内,是繁花似锦、笑语晏晏;门外,是车马喧嚣、俗务缠身。
萧珏停下脚步,对着苏昭昭深深一揖,姿态依旧优雅从容:“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与郡主一席谈,如沐春风。
珏,告辞了。”
苏昭昭站在门内的石阶上,望着阶下长身玉立的男子,心头蓦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
方才那一路的谈笑风生犹在耳畔,边关的壮丽画卷仿佛还在眼前铺展,发间似乎还残留着海棠的淡香…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却又戛然而止。
“萧大公子慢走。”
她轻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萧珏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温和依旧,却似乎比海棠花瓣更柔软,轻轻拂过她的心尖。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门外等候的骏马,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鞍。
马蹄声哒哒响起,载着那月白的身影渐渐远去,融入长街的人流车马之中。
苏昭昭依旧立在王府门口的石阶上,怔怔地望着那消失的方向。
春风卷起几片零落的海棠花瓣,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
温柔、强大、有才华、有地位,谈吐风雅,体贴入微…萧珏的一切,都完美契合了她对“良人”的全部憧憬。
方才他讲述边关时眼底闪过的沉稳光芒,他抬手欲拂她鬓发时那恰到好处的分寸,他临别时那深深的一瞥…丝丝缕缕,己彻底交织在少女心中。
他待她,定是与旁人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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