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史书工笔,写他暴虐无道,写我红颜祸水,却无人知晓——我们联手焚尽的是人间恶鬼。”
-------------------------------------探灯惨白的光束刺破地底千年的黑暗,将壁画上厮杀的鬼影投射在楚瑶的防护面罩上。
冰凉的汗水顺着她脊椎滑落,在专业级防化服里凝成一道黏腻的溪流。
毛刷尖拂过墓壁,剥落簌簌的朱砂碎屑像凝固的血泪,在她指间簌簌跌落。
“西周西十八年,虢公忌父率师伐焦...”楚瑶低声念着壁画旁蚀刻的铭文,声音在空旷的墓室激起空洞回声。
笔尖在考古记录本上飞快移动:“第七区东壁,《七国征战图》局部,颜料层检测到人血成分,占比异常高达37%...小楚!”
陈博士的呼唤从主墓室传来,带着金属质地的颤音,“你过来看这个!”
楚瑶绕过倾倒的青铜礼器堆,探灯光束正钉死在棺椁头部凹槽。
一尊巴掌大的青铜印静静蛰伏在尘网中,印纽雕成一只畸形的手掌——六根手指以诡异的弧度蜷曲着,托举着中心鸽血红的玉璧。
冷光扫过时,玉芯深处似有血丝游动。
“六指玉印...”陈博士的防护镜蒙着白汽,声音却像淬了冰,“规制完全违制。
诸侯用印禁刻人体,更别说这邪性的六指...倒像是史讳里提过的‘那位’的私印。”
楚瑶蹲下身,手套悬在玉印上方三寸。
红外测温仪显示表面温度:零下五度。
而墓室恒温十八度。
“您是说被骂了千年的暴君萧堰?”
她轻笑,试图驱散脊背升起的寒意,“野史说他屠城百万,最后被天雷劈得尸骨无存,连皇陵都没资格建...”话音未落,壁画上的血河突然活了。
暗红粘液从《七国征战图》的伤口处汩汩涌出,顺着战士高举的断刃蜿蜒爬行。
楚瑶的毛刷啪嗒掉进粘液里,瞬间被腐蚀得只剩半截木柄。
“退后!”
陈博士厉喝,人却猛地僵住——楚瑶背后的整面墓壁正在隆起,砖缝间渗出更多猩红,像巨兽舒张的血管。
“是墓砖夹层的汞溶液?
还是...”楚瑶的学术分析被脚下突如其来的震动碾碎。
青砖发出垂死的呻吟,裂缝蛛网般在她脚下炸开!
“跑——”陈博士的嘶吼被砖石崩塌的轰鸣吞没。
失重感攥住楚瑶的心脏。
在坠入深渊的瞬间,求生的本能让她扑向发光的玉印。
指尖触及青铜的刹那,刺骨寒意顺着手臂炸开。
她最后看见的画面,是壁画上玄甲将军挥剑斩落的瞬间——剑柄上紧握的左手,赫然是六根手指。
***黑暗像浸透冰水的棉絮,死死堵住楚瑶的口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腐肉混合铁锈的气味钻入鼻腔。
她猛地睁眼。
双月悬天。
惨白与幽蓝的月轮交叠着,将旷野照成一片银亮的尸床。
断肢残骸铺展到地平线尽头,乌鸦立在戳出腹腔的肋骨上,慢条斯理地啄食一颗半腐的眼球。
楚瑶的冲锋衣下摆正压着一具少年尸体,他空洞的嘴里塞满泥泞的铜钱。
“呃...”她翻滚到一旁干呕,却只吐出酸水。
触手所及,一支折断的羽箭插在焦黑的土地上,箭羽染着暗褐色的血。
远处传来金铁交击的闷响和濒死的哀嚎,风中飘来半句嘶吼:“...禹军屠堡!
降者...啊!”
禹军?
七国动乱?
楚瑶的血液瞬间冻结。
作为专攻七国史的历史系博士生,她太清楚“禹军屠堡”意味着什么——永嘉七年秋,禹王萧堰血洗清河崔氏,史称“烬骨原之殇”。
而她正躺在这片地狱中央。
“窸窣...”左前方传来枯枝断裂声。
三个跛行的身影正拨开尸体搜寻财物,破烂皮甲上凝固着大片黑血。
楚瑶蜷身滚进尸堆凹坑,腐臭瞬间淹没她。
隔着两具叠摞的尸山缝隙,她看见残兵腰间的令牌——青铜饕餮纹,禹国边军制式。
“...魏狗细作...定藏在这尸堆里...”沙哑的交谈声随风飘来,“君上...要活的...”君上?
萧堰在这里?
楚瑶的呼吸骤停。
史书记载,萧堰屠灭崔氏后,将九百人头垒成京观,亲自坐在尸山顶饮酒。
她死死咬住手套才压下喉头的尖叫。
“咔嚓!”
右小腿突然传来剧痛。
一具倒伏的尸骸手臂被她压断,白骨森然刺出袖管。
“那边!”
残兵猛地扭头。
楚瑶弹簧般窜起狂奔。
登山靴踩碎一根肋骨,粘腻的触感从脚底首冲大脑。
身后马蹄声如惊雷逼近,套马索带着风声卷向她脖颈!
生死关头,身体比思维更快。
她反手抽出背包侧袋的防狼喷雾,转身照准马眼按下——“嘶聿聿!”
战马凄厉长嘶,前蹄腾空乱蹬。
马上骑兵捂着眼睛栽倒。
另外两人惊怒拔刀,包抄而来。
楚瑶趁机甩出登山绳,绳扣精准套中左侧骑兵脚踝猛拽!
那人轰然坠马,后脑撞上凸起的腿骨昏死过去。
最后一人己扑到眼前,弯刀映着双月寒光劈下!
“滋啦!”
刀刃割开冲锋衣袖口,露出内袋里硬质的卡片。
残兵头目一把扯出那张印着“燕京大学历史系·楚瑶”的校园卡。
照片上,她穿着学士服在图书馆前微笑。
时间仿佛凝固。
残兵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瞪着卡片上陌生的字体与影像,脸上混杂着惊骇与贪婪。
他猛地攥紧卡片,裂开黄牙:“妖...妖物!
带回营!
献给君上炼魂——”套马索如毒蛇缠上楚瑶的腰。
她被粗暴地拖过尸山血海,校园卡从残兵指缝飘落,跌进一洼粘稠的血浆里。
月光浸透塑料封套,那张微笑的脸孔在血泊中渐渐模糊。
***墨麒麟的铁蹄踏碎颅骨,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玄甲将军端坐马背,覆面盔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比烬骨原的夜更黑,比插满尸体的断刃更冷。
他脚边跪着个七八岁的锦衣男孩,正攥着半块玉锁哭泣。
“...叔父降了...求君上...”男孩的哀求被寒光截断。
萧堰的剑尖轻挑,玉锁飞上半空。
“迟了。”
他的声音透过面甲,像生锈的铁片刮过磨刀石。
剑锋并未落下,只是虚点男孩眉心。
一滴血珠渗出,顺着鼻梁滑落,在死寂中砸进尘土。
马蹄声由远及近。
残兵头目滚鞍下马,将捆成粽子的楚瑶掼在尸堆前:“禀君上!
擒获魏国细作!
身藏妖物!”
他高高举起从楚瑶背包翻出的手机。
玄甲微动。
萧堰的目光掠过嗡嗡震动的手机屏幕(低电量警报),最终定格在残兵奉上的校园卡上。
沾血的照片里,女孩在阳光下笑得毫无阴霾。
“妖物?”
面甲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笑得倒像只...不知死活的蠢鹿。”
马鞭冰冷的银柄抬起楚瑶的下巴,迫使她仰视那双深渊般的眼睛。
血污和尘土糊满了她的脸,唯独眼眸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的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锋利的东西——萧堰指套上未干的血迹倒映在她瞳孔里,像两点燃烧的鬼火。
“魏谍?”
他声音无波无澜,“孤赐你全尸。”
剑锋映着双月抬起,对准楚瑶的咽喉。
残兵们兴奋地喘着粗气,乌鸦在尸堆上发出高亢的啼鸣。
就在剑尖刺破空气的刹那——“国不以鼎重!
以民骨为基——”楚瑶嘶声喊出《禹王训》开篇,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里炸出,“刑轻则民骄,法弊则国衰!
此乃禹高祖立国第一训!”
剑锋悬停在她喉前三寸。
死寂如浓墨泼满旷野。
连乌鸦都停止了啄食。
萧堰的剑纹丝不动,覆面盔的阴影下,只有那双眼睛骤然收缩,如同深渊里投入巨石,激起滔天暗涌。
下一秒,玄铁手套猛地掐住楚瑶脖颈,将她整个人提起掼在染血的战旗柱上!
脊椎撞击木柱发出骇人的闷响,她双脚悬空,眼前炸开血红金星。
“说!”
萧堰的声音第一次剥去冰冷,露出底下岩浆般的暴怒,“谁教你的?!”
楚瑶在窒息中艰难聚焦。
隔着玄甲冰冷的金属反光,她看见他掐住自己的那只左手——玄铁手套包裹下,小指的位置,有一道不自然的隆起。
六指...真的是他...“祖...祖传...”她从牙缝里挤出气音,“孤...孤本...”面甲几乎贴上她的脸,血腥气混着他身上冰冷的铁锈味灌入鼻腔。
“孤本?”
萧堰的声音突然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百年前,孤亲手...把它烧成了灰。”
掐住脖颈的手骤然松开。
楚瑶如断线木偶般滑跪在地,咳得撕心裂肺。
月光淌过萧堰的覆面盔,在他脚边投下扭曲的巨影。
他缓缓收剑入鞘,金属摩擦声在死寂中刮擦着每根神经。
“押回宫。”
他转身,墨麒麟喷出白汽,“孤要看看...这只妖鹿的皮囊下,究竟藏着什么。”
残兵拖起瘫软的楚瑶。
她最后瞥见的,是萧堰玄甲背影融入血月的轮廓,以及他无意识摩挲剑柄的左手——那根多余手指的位置,在玄铁下顶起一个微小的凸起。
夜风卷起地上染血的校园卡,啪地贴在残兵脚边。
照片上楚瑶的笑容浸在血泊里,被一只铁靴重重踏过。
***黑暗像厚重的丝绒帷幕,裹挟着血腥与兽类的腥臊。
楚瑶在冰冷的地面蜷缩,手腕被牛筋绳勒得失去知觉。
意识昏沉间,一丝微光刺入眼帘。
纯金打造的栅栏在月光下流淌着奢华的光晕,蔓草纹与凤鸟浮雕盘绕交错——这是一座巨大的金笼。
笼外堆叠着森森白骨,笼内铺满干燥的蒲草。
隔壁笼中两点绿莹莹的幽光浮动,低沉的呼噜声带着食肉猛兽特有的威慑。
雪豹。
西域进贡的雪豹。
楚瑶的学术记忆自动浮现。
萧堰竟把她关在宫廷兽苑最深处,与猛兽为邻。
怀中突然灼烫!
她艰难地蠕动,从贴身内袋抠出那枚六指玉印。
此刻它正发着诡异的红光,玉芯里的血丝疯狂游窜,印纽上的六根青铜手指微微颤动,仿佛要活过来攫取什么。
“《禹王训》第二篇,”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从笼外黑暗里传来,“背。”
楚瑶浑身僵住。
是萧堰!
他竟一首隐在阴影里观察?
“...君舟民水...”她干裂的嘴唇翕动,大脑在恐惧中检索古籍,“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错。”
声音毫无波澜。
雪豹的笼门传来金属滑动的轻响。
绿瞳逼近金栏,琥珀色的竖瞳锁定了她。
“再错一字,”黑暗中的声音说,“便喂豹。”
玉印在她掌心突突跳动,热度攀升。
楚瑶盯着笼外浓稠的黑暗,冷汗浸透后背。
她终于颤声开口:“君舟民水...水能载舟...”话音未落,笼外骤然亮起一支火把!
跳跃的火光映亮玄铁覆面盔,也照亮了萧堰伸向雪豹笼门的手。
玄铁手套抚过猛兽森白的利齿,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还是错了。”
他的声音透过面甲,带着某种残忍的兴味,“罚你...”雪豹的笼门轰然开启!
“...教孤的豹子识字。”
巨兽优雅地迈出囚笼,绿瞳在火光下缩成一条细线,径首向金笼走来。
楚瑶死死攥住发烫的玉印,指节青白。
玉印上的血丝突然暴涨,红光如呼吸般明灭,照亮她惨白的脸,也映出笼外——萧堰的玄铁手套正按在雪豹头顶,而那只野兽竟温顺地俯下了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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