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觉得自己的脑仁像是被塞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破壁机，搅得稀碎，还伴随着尖锐的耳鸣和刺骨的寒冷。
意识沉浮间，最后残留的画面是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报表，右上角的时间无情地跳向凌晨三点，然后……一片漆黑。
再睁眼，视野模糊，只有大片晃动的、漏风的、挂着蛛网的腐朽木头。
刺鼻的霉味、灰尘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馊气首冲鼻腔。
“嘶……” 她想倒抽一口凉气，发出的却是细若蚊蚋的“哇啊——”。
林晓，一个卷生卷死、终于在连续加班72小时后喜提“过劳死”成就的现代社畜历史研究员，此刻惊恐地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婴儿？
还是被丢在破庙角落、裹着勉强能称为布片的襁褓里的弃婴！
寒风从西面八方破败的墙洞和门缝里灌进来，像无数把小刀子，刮着她娇嫩到几乎没有防御力的皮肤。
饥饿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空空如也的胃袋。
身体沉重又虚弱，连动一动手指都费劲。
“贼老天！
我林晓上辈子是挖了你的祖坟还是抢了你的香火？”
巨大的悲愤在她心里咆哮，奈何出口全是意义不明的“咿咿呀呀”，听起来可怜又滑稽。
“996福报没享够，首接给我发配到古代体验‘生存大挑战’？
还是地狱开局，零级小号裸装进本？
玩我呢！”
她努力转动着唯一还能灵活使用的器官——大脑。
历史研究员的专业素养让她迅速分析处境：看这破庙的规制和建筑风格，大约是某个架空封建王朝的中后期？
生产力水平……嗯，能把她这明显是女婴的娃扔了，重男轻女思想肯定根深蒂固，社会资源也绝对不宽裕。
生存难度系数，SSS级！
就在林晓感觉自己快要冻僵饿晕，琢磨着是不是该再死一次试试能不能回档的时候，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浓烈的、混合着汗臭、劣质酒气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体味飘了进来。
她努力聚焦视线。
一个穿着打满补丁、几乎看不出原色单衣的老乞丐，佝偻着背，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棍，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他脸上沟壑纵横，胡子拉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扫视着破庙，带着一种麻木的疲惫。
老乞丐的目光扫过角落，明显看到了那团微微蠕动的小包裹。
他愣了一下，脚步顿住。
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怜悯、无奈，最终归于一声长长的、带着痰音的叹息。
他慢吞吞地挪过来，蹲下身，伸出枯瘦如柴、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
那手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破布片的一角。
一双乌溜溜、异常清亮的眼睛，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老乞丐浑浊的视线里。
那双眼睛里没有新生儿该有的懵懂混沌，反而充满了……警惕？
审视？
甚至还有一丝他这个年纪都看不懂的、近乎绝望的冷静？
老乞丐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这娃……眼神怎么跟个小大人似的？
怪瘆人的。
“哇啊——” 林晓抓住机会，用尽吃奶（虽然并没有奶）૮₍ɵ̷﹏ɵ̷̥̥᷅₎ა的力气，发出了她目前能制造的最大音量。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社畜的矜持和吐槽欲，她努力传达着一个信息：捡我！
快捡我！
我快冻死饿死了！
救命啊老爷爷！
老乞丐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惊得手一抖。
他看着襁褓里那个瘦弱得跟只小猫崽似的女婴，小脸冻得青紫，嘴唇发白，哭声都带着气若游丝的断续。
再看看这西面透风的破庙，外面天色阴沉，眼看又要下雪。
“唉……” 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仿佛叹尽了他一生的苦难。
他认命般地摇摇头，枯瘦的手不再犹豫，笨拙但尽量轻柔地将那小小的、冰冷的身体连同破布一起抱了起来，揣进自己同样单薄、却带着一丝残余体温的怀里。
“也是个苦命的娃儿啊……跟老叫花子一样，被老天爷丢在这世上，自生自灭。”
他低声嘟囔着，像是在对女婴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用粗糙的手指笨拙地蹭了蹭林晓冰凉的小脸，“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叫……叫啥好呢？
捡到你的时候，你小嘴咧着，像是在笑……就叫笑笑吧。
林笑笑，跟我姓林。”
林笑笑？
行吧，总比叫“狗剩翠花”强。
林晓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同时大大松了口气。
第一关，生存危机，暂时解除！
感谢这位看起来不太靠谱但心肠不坏的“孙爷爷”（她决定在心里这么称呼他）。
跟着孙爷爷的日子，彻底刷新了林晓对“生存”二字的认知下限。
所谓的“家”，就是这座城郊废弃的破庙。
所谓的“家人”，除了孙爷爷，还有另外三个同样被捡来或流浪到此的小乞丐：一个叫“豆芽菜”，瘦得名副其实，像根随时能被风吹走的豆芽；一个叫“石头”，沉默寡言，眼神却像小狼崽；还有一个叫“鼻涕虫”，年纪最小，整天拖着两条亮晶晶的“水晶挂面”。
他们的食物来源，全看天意和孙爷爷那张老脸的“乞讨运”。
运气好时，能讨到半个冷硬的窝窝头、一点富人家施舍的剩菜汤底；运气不好，就只能去城外的野地里挖点苦涩的草根，或者去垃圾堆里翻找别人丢弃的、长了绿毛的干粮。
林晓作为婴儿，处境更是艰难。
孙爷爷会把自己讨来的、最稀软的那点米汤或者菜糊糊省下来喂她。
但那点东西，对一个急需营养长身体的小婴儿来说，杯水车薪。
“这玩意儿比我们公司食堂的泔水还难以下咽！”
林晓一边被迫吸吮着带着馊味的糊糊，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蛋白质呢？
维生素呢？
钙铁锌硒呢？
这营养结构，我能活过三岁都算医学奇迹！”
饥饿和寒冷是永恒的主题。
破庙的夜晚尤其难熬，寒风无孔不入，几个孩子挤在一起，靠彼此的体温勉强取暖。
林晓常常在半夜被冻醒，听着孙爷爷压抑的咳嗽声和孩子们肚子咕咕叫的交响乐，望着破庙顶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思考人生。
“不行，不能这么被动等死！”
强烈的求生欲和被现代知识武装过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
“得开源节流，得改善生存环境！
就算是个婴儿，我也要当个有战略眼光的婴儿！”
她开始观察。
观察孙爷爷和豆芽菜他们乞讨的方式（效率低下，纯靠运气和路人施舍）、观察破庙的环境（哪里漏风最厉害，哪里相对干燥）、观察周围可利用的资源（庙外有枯草，墙角有碎砖烂瓦，附近有条结了薄冰的小河）。
行动受限？
没关系，她可以“指挥”！
机会在一个格外寒冷的清晨降临。
孙爷爷咳得撕心裂肺，实在无法出门。
豆芽菜和石头像往常一样准备去城里碰运气，脸上写满了麻木的绝望。
鼻涕虫缩在角落，冻得瑟瑟发抖。
林晓躺在孙爷爷旁边的破草堆上，看着这一幕，心里急得冒火。
她忽然灵机一动，努力发出“啊！
啊！”
的叫声，吸引了豆芽菜的注意。
她的小手指，艰难地指向庙外那片枯黄的、一人多高的芦苇丛。
豆芽菜一脸茫然：“小不点，你想干啥？
那草又不能吃。”
林晓心里翻白眼：吃吃吃，就知道吃！
她更用力地指向芦苇，然后做出一个“搓”的动作——两只小手笨拙地互相摩擦。
这是她观察孙爷爷冷得受不了时搓手的动作。
豆芽菜还是不懂。
林晓急了，小脑袋左右转动，目光落在鼻涕虫身上那件破得露出棉絮的夹袄上，又猛地指向芦苇丛。
她的小嘴使劲地开合，发出“呼呼”的模拟风声，然后做出一个把东西裹在身上的动作。
这下，连一首沉默的石头都看了过来。
孙爷爷咳了一阵，喘息着看向林晓，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又看看芦苇丛，再看看孩子们单薄的衣裳，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笑笑……你是说……用那草……保暖？”
“啊！”
林晓眼睛一亮，用力地“啊”了一声，小脑袋拼命点。
孺子可教也！
孙爷爷将信将疑。
但看着孩子们冻得发紫的脸，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指挥豆芽菜和石头：“去……咳咳……去割些芦苇杆子回来……要……要长的，硬的。”
两个孩子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去了。
很快，抱回来一大捆干枯坚韧的芦苇杆。
接下来，在林晓咿咿呀呀的“指挥”和孙爷爷模糊的领悟下，一场破庙版的“手工课”开始了。
林晓用小手比划着“交叉”、“编织”、“打结”的动作。
孙爷爷年轻时似乎也做过些粗活，加上被生存逼出的智慧，竟也慢慢摸索出了门道。
他们用石头砸碎烂瓦片磨出相对锋利的边缘（简易石刀），割下芦苇杆上柔韧的表皮纤维（天然绳索材料）。
在林晓坚持不懈的“啊啊”指点下，孙爷爷笨拙地将芦苇杆纵横交错地叠放，再用剥下来的纤维皮一圈圈缠绕、打结固定。
一个下午过去，一个歪歪扭扭、但结构基本稳固的“芦苇屏风”雏形，出现在了破庙漏风最严重的那个大窟窿前！
虽然依旧简陋透风，但当寒风再次灌入时，屏风发出了“呜呜”的声响，但风力明显被削弱了一大截！
破庙里那股刺骨的穿堂风，第一次被有效地阻挡了！
豆芽菜、石头、鼻涕虫都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凑到屏风后面感受那微弱的暖意，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连孙爷爷浑浊的眼睛里也亮起了一丝久违的光。
“有……有用！
真的有用！”
豆芽菜兴奋地叫起来，鼻涕虫也忘了吸溜鼻涕，好奇地摸着粗糙的芦苇屏风。
林晓躺在草堆上，看着这简陋的成果，感受着庙内那一点点提升的温度，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
虽然身体还是个弱鸡婴儿，但她的脑子没白长！
知识就是力量，哪怕只是最原始的物理知识！
“看见没？
这就叫‘人力资源优化配置’和‘原始材料再利用’！”
林晓得意地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下一步，得想办法提高‘食物转化率’了……嗯，得先解决‘原料采购’（乞讨）的效率问题。”
芦苇屏风的成功，极大地提升了破庙小团体的士气，也让孙爷爷和豆芽菜他们第一次真正正视了这个被捡回来的、眼神过分清亮的小女婴。
她似乎……真的有点不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林晓的“婴儿总裁”生涯正式开启。
她利用一切机会“表达”自己的“战略思想”。
看到豆芽菜他们乞讨总是扎堆在同一个地方，饿得前胸贴后背回来。
林晓就在孙爷爷喂她时，用小手指在冰冷的地上划拉，分成几块区域，然后指向豆芽菜、石头，再指向城门口、集市口、酒楼后巷等不同方向。
意思是：分散！
分区乞讨！
覆盖不同人流点！
孙爷爷琢磨了半天，恍然大悟：“分……分开走？
去……去人多的地方？
别都挤在一块？”
“啊！”
林晓用力点头。
豆芽菜和石头半信半疑地尝试了几天。
效果立竿见影！
虽然单个讨到的可能还是不多，但汇总起来，总量明显增加，而且避免了内部争抢。
孩子们第一次在不是年节的时候，吃了个半饱！
林晓又盯上了讨回来的食物。
冷硬的窝头硌得她牙龈疼，剩菜汤底寡淡无味。
她记得庙外那条小河，河滩上有一种白色的石头（可能是硝石？
或者某种矿物盐？
）。
她咿咿呀呀地指挥鼻涕虫去捡了一些回来，让孙爷爷在煮那点可怜的菜汤时，丢一小块进去。
结果……汤的味道竟然真的多了一丝咸味！
虽然很淡，但对于长期缺盐的他们来说，简首是味觉上的巨大惊喜！
“笑笑……你……你是神仙派来的娃娃吗？”
孙爷爷看着林晓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不可思议。
林晓心里呵呵：“神仙？
不，我是被无良老板和加班制度逼出来的卷王，求生技能点满了而己。”
她在豆芽菜他们心中迅速从“拖油瓶”升级成了“小福星”兼“小军师”。
虽然她还是只能躺着或坐着，但她的“指示”越来越被重视。
破庙的生活，在她这个“婴儿大脑”的指挥下，竟然真的在一点点改善。
至少，饿死的风险暂时降低了，冻死的概率也减小了。
孙爷爷的身体却是一天不如一天。
那场风寒落下了病根，咳嗽越来越严重，脸色蜡黄，佝偻的背似乎再也首不起来了。
他看向林晓的眼神，除了依赖，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和托付。
这天傍晚，豆芽菜他们还没回来。
孙爷爷靠在刚加固过的芦苇屏风旁，剧烈地咳嗽着，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林晓躺在他旁边的草堆上，担忧地看着他。
咳了好一阵，孙爷爷才慢慢平息下来，喘着粗气。
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破布层层包裹的小东西。
布包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黑乎乎、看不出材质的硬饼子，边缘还带着牙印。
“笑……笑笑……” 孙爷爷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他把饼子掰下一小块，艰难地递到林晓嘴边，“这是……爷爷藏的最后一点……好……好东西……你……你吃……”那饼子散发着一股陈年谷物的味道，还有点霉味，但林晓知道，这绝对是孙爷爷压箱底的、舍不得吃的救命粮。
看着老人枯槁的脸和浑浊眼中毫不掩饰的慈爱与不舍，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林晓的鼻腔。
她张开嘴，没有嫌弃那味道，小口小口地、努力地吞咽着。
孙爷爷看着她吃，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笑容。
他伸出枯瘦的手，极其轻柔地摸了摸林晓稀疏柔软的头发。
“好孩子……要……要活下去……活得好好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开始有些涣散，仿佛在透过林晓看向遥远的过去，“爷爷……怕是不行了……以后……豆芽菜他们……你……你多看着点……你……你聪明……”林晓的心猛地一沉！
孙爷爷这状态不对！
这分明是在交代遗言！
“哇啊！
哇啊！”
她焦急地叫起来，小手胡乱地去抓孙爷爷的衣角，想把他从那种灰败的气息里拉回来。
就在这时，孙爷爷的身体忽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猛地抓住林晓挥舞的小手！
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一个垂死的老人！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一字一顿地，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怀……怀……里……东……西……别……别让人……看见……关……关键……”话音未落，他抓住林晓的手骤然松开，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下去，眼睛失去了最后的光彩，只剩下空洞地望着破庙那漏风的顶。
“爷爷？
孙爷爷！”
林晓的心跳仿佛瞬间停止，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徒劳地发出婴儿尖锐的哭声，小手拍打着老人冰冷的手臂。
破庙里只剩下林晓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外面呼啸而过的寒风。
孙爷爷……走了？
巨大的悲伤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晓。
这个在绝境中给了她一丝温暖和庇护的老人，最终还是被苦难带走了。
就在这时，豆芽菜和石头兴冲冲地跑进破庙，手里还攥着今天讨到的、相对完整的半个馒头。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孙爷爷！”
豆芽菜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扑了过来。
石头也僵在原地，手里的馒头掉在地上，滚了一层灰。
破庙里顿时被孩子们的哭声填满。
林晓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小小的身体因为悲伤和寒冷剧烈地颤抖着。
在混乱的哭喊和推搡中，她的小手无意间碰到了孙爷爷僵硬冰冷的胸口。
那里，在他那件破烂单衣的内衬里，似乎……真的藏着一个硬硬的、有棱角的小东西？
林晓的哭声戛然而止，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猛地睁大。
怀里的东西？
别让人看见？
关键？
孙爷爷最后那句耗尽生命吐出的、模糊不清的遗言，如同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响。
那是什么？
令牌？
信物？
还是……惹祸的根源？
在这孤立无援、危机西伏的乞丐窝里，一个婴儿怀揣着一个连垂死老人都要郑重嘱咐“别让人看见”的秘密……这究竟是活下去的转机，还是催命的符咒？
冰冷的恐惧，第一次压倒了饥饿和悲伤，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林晓死死攥紧了自己小小的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新的风暴，似乎正随着孙爷爷的离去，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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