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电脑屏幕上那页永远改不完的PPT。
密密麻麻的文字和丑陋的饼状图扭曲、旋转,最终坍缩成一个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洞。
她最后听到的,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后骤然拉长、断裂的悲鸣,还有项目经理隔着电话线传来的、模糊却锲而不舍的催促:“林笑笑?
方案呢?
客户在等!
林笑笑?
喂?!”
然后,世界清静了。
黑暗,温暖,虚无。
像沉在最深的海底,没有KPI,没有deadline,没有凌晨三点钉钉的夺命提示音。
真好啊。
这份奢侈的宁静没能维持三秒。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馊气味,混合着浓重的尘土和腐朽木头的气息,蛮横地钻进了她的鼻腔,粗暴地把她从虚无里拽了出来。
紧接着,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细针,穿透薄薄的衣料,狠狠扎进皮肤。
身下是坚硬冰冷、凹凸不平的触感,硌得她骨头生疼。
林笑笑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了几秒才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破洞。
几根歪斜腐朽的椽子勉强支撑着,透过破洞,能看到一方铅灰色、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天空。
几缕稀疏枯黄的茅草垂挂下来,在穿堂而过的冷风里瑟瑟发抖。
蛛网像破败的灰色幔帐,挂满了角落和残破的泥塑神像。
这不是她996到猝死的格子间。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却像被拆散了重组一样,绵软无力,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和饥饿。
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姐…姐?
你醒了?”
一个细弱、带着浓重惊惶和不确定的童音在身边响起。
林笑笑艰难地侧过头。
一个瘦小得惊人的男孩蜷缩在她旁边。
顶多七八岁的样子,枯黄的头发像一丛乱糟糟的秋草贴在额头上,衬得那张小脸越发苍白干瘦,几乎皮包骨头。
一双因为瘦削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盛满了恐惧、担忧,还有一丝死里逃生般的微光。
他身上套着一件明显大了好几号、打满补丁的粗麻布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露出的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的枯枝。
记忆的碎片如同开闸的洪水,伴随着剧烈的头痛汹涌而至。
原主也叫林笑笑,十六岁。
父亲是个穷秀才,早亡。
母亲林周氏,据说是个沉默温柔的女子,也在原主十岁那年“病逝”了。
紧接着,父亲生前纳的妾室张氏扶正,成了她的继母。
张氏刻薄狠毒,视原主为眼中钉。
就在几天前,张氏借口原主“偷窃”她一支不值钱的银簪(实则是张氏自己故意藏起来栽赃),联合族老,硬生生将原主和这个她半年前在雪地里捡回来的、无名无姓的流浪儿弟弟林小虎,一起赶出了家门。
身无分文,仅有的几件破旧衣物也被张氏扣下,只丢给他们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和两件单衣。
姐弟俩在初春刺骨的寒风里流浪了两天,饥寒交迫。
原主本就体弱,又惊又怕,昨夜一头栽倒在这座废弃的山神庙里,再也没能醒来。
而她,那个被PPT和加班榨干的现代社畜林笑笑,就在这具冰冷僵硬的躯壳里,睁开了眼睛。
“哈……”林笑笑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干涩、近乎绝望的苦笑。
老天爷这玩笑开得真大。
猝死穿越?
行,她认了。
穿成个啥?
公主王妃大小姐?
那都是别人的剧本。
到她这儿,首接就是地狱难度开局——无父无母,身无分文,拖油瓶弟弟,外加一个随时可能原地去世的破败身体。
这哪里是穿越?
这分明是惩罚她上辈子没给甲方爸爸磕头吧?!
“姐?”
林小虎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手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地碰了碰林笑笑冰冷的手指,“你…你别吓我…你刚才都没气了…” 他的身体微微发着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
林笑笑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尘土和霉味的冰冷空气呛得她一阵咳嗽,五脏六腑都跟着抽痛。
她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翻涌的吐槽欲望(当务之急是活着,吐槽可以稍后),艰难地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尽管这笑容可能比哭还难看。
“没…没事,小虎,”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姐就是…睡迷糊了。
有水吗?”
林小虎眼睛一亮,像得了圣旨,连忙转身,从身后一个被茅草勉强遮掩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个豁了口的粗陶碗。
碗里装着大约小半碗浑浊发灰的液体,上面还飘着几根可疑的草屑和一层薄薄的油花。
“有!
有!”
他献宝似的把碗捧到林笑笑面前,枯瘦的小脸上带着一丝期待,“姐,快喝点!
是…是早上我去山溪边舀的!”
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声,让他窘迫地低下了头。
水?
这玩意儿能叫水?
林笑笑用现代社畜挑剔外卖的目光审视着这碗“生命之源”。
浑浊度严重超标!
杂质肉眼可见!
微生物含量估计爆表!
这喝下去,不是解渴,是首接通往腹泻脱水一条龙服务的VIP通道!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推开,但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
目光落在林小虎那双充满希冀却又难掩恐惧的大眼睛上,再感受一下自己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和胃袋空荡荡的绞痛……去他的食品安全!
活着才有资格谈卫生!
她闭上眼,屏住呼吸,以一种近乎就义的悲壮姿态,就着林小虎的手,凑到碗边,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一股难以形容的土腥味、淡淡的腐败味和刺骨的冰凉瞬间充斥了口腔,滑过喉咙,一路冰到胃里。
味道极其感人,堪比她当年为了赶方案喝下的隔夜浓缩咖啡渣泡水。
“呕……”生理性的反胃让她差点当场吐出来。
她死死捂住嘴,硬是把那口“夺命山泉”咽了下去。
冰水入腹,非但没能缓解饥饿,反而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把胃里的空虚感搅得更加清晰锐利。
“姐,好点了吗?”
林小虎紧张地问,小手紧紧攥着破碗的边缘。
林笑笑喘着粗气,额头上沁出虚汗。
好点?
她现在感觉更糟了!
又冷又饿又渴(虽然喝了“毒水”),还浑身无力。
这破地方,西面漏风,比公司的中央空调还狠!
她环顾着这座“危房一号”——嗯,她决定给这破庙起个名字,方便以后写“房产证”(如果她还有命活到那天的话)。
残破的神像歪倒在墙角,蛛网是唯一的装饰。
角落里堆着些枯枝败叶,大概是林小虎捡回来想生火取暖的,但显然没成功,只留下一点湿冷的灰烬痕迹。
地面是坑洼不平的硬土,几丛顽强的枯草从缝隙里钻出来,在寒风里抖索。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紧她的心脏。
开局一破碗,装备全靠捡?
这游戏难度也太硬核了吧!
“咕噜噜噜——”这一次,声音是从她自己的肚子里发出的,悠长而响亮,在空旷寂静的破庙里甚至带起了点回声。
林小虎立刻把手伸进自己那件宽大破衣服的怀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万分珍惜地掏出一个用脏兮兮的破布包裹着的小东西。
他一层层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小半块比婴儿拳头大不了多少、颜色发暗发灰、硬得像石头的……饼?
“姐,给!”
他把那小半块硬饼递到林笑笑嘴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纯粹的分享的快乐,“我藏起来的!
没被他们搜走!
你快吃!”
他的小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但他立刻用手紧紧按住,好像这样就能把那叫声压下去。
看着那半块不知放了多久、硬度足以当凶器的饼,再看看林小虎枯瘦的小脸和那双盛满关切与期待的眼睛,林笑笑感觉鼻子猛地一酸。
一股暖流,混杂着更深的酸楚和巨大的责任感,瞬间冲垮了她内心疯狂刷屏的吐槽弹幕。
这小鬼头……自己都饿成这样了,还想着把最后一点口粮省给她?
“傻小子……”她声音有点哽咽,伸手想揉揉他枯黄的头发,却发现连抬手的力气都欠奉。
她没去接那饼,反而轻轻推回他面前,“姐不饿,你吃。
你正在长身体。”
“我吃过了!”
林小虎立刻挺起瘦得硌人的小胸脯,大声说,眼神却有点飘忽,“真的!
早上在溪边……吃了好多草根!
可饱了!”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还努力拍了拍自己瘪瘪的小肚子。
这拙劣的谎言让林笑笑又想笑又想哭。
她强硬地抓住林小虎的手腕——那细弱的手腕让她心惊——把饼推到他嘴边:“少废话,让你吃就吃!
这是命令!
快吃,吃饱了才有力气给姐找吃的!”
林小虎看着她严肃的脸,又看看嘴边散发着微弱食物香气的硬饼,咽了口唾沫,终于抵挡不住本能,低下头,用小小的门牙,极其珍惜地、一点点地啃着那坚硬如石的饼。
每啃一下,都费尽力气,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他吃得那么专注,那么用力,仿佛那是世间无上的美味。
林笑笑看着他,饥饿感像野兽的爪子,疯狂地撕挠着她的胃壁。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打量起这座能决定他们生死的破庙。
目光扫过墙角、神龛、漏风的墙壁……忽然,她的视线在神像底座旁边的一小片区域停住了。
那里,在几块碎裂的砖石缝隙里,顽强地钻出了几簇野草。
叶子细长,边缘带着锯齿,蔫蔫的,颜色也是营养不良的黄绿色,一副随时会挂掉的样子。
毫不起眼,跟这破庙里的其他杂草没什么不同。
但就在林笑笑的目光掠过它们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感觉倏地滑过她的脑海。
不是视觉,不是听觉,更像是一种……模糊的意念?
一种极其微弱的“存在感”,带着一种……嗯?
林笑笑努力捕捉那稍纵即逝的感觉,像是干渴濒死的鱼对水汽的首觉,又像是……那几株草在极其微弱地对她“打招呼”?
一种极其原始、懵懂、却又真实不虚的亲近和……“欢喜”?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像幻觉。
林笑笑甩甩头,试图把这荒谬的念头甩出去。
肯定是饿过头产生幻觉了!
植物怎么会对人产生“欢喜”的情绪?
一定是低血糖导致的神经错乱!
她现在需要的是食物!
能吃的!
实实在在的食物!
然而,就在她努力摒弃这古怪念头,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扫过那几株蔫草时,那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感应”又出现了。
这一次,似乎更清晰了一点点,指向了其中一株看起来最蔫、叶子边缘锯齿更明显些的草。
那株草在她“感觉”里,似乎……比其他几株“情绪”更“饱满”一点点?
仿佛在努力地、无声地对她诉说着什么。
这太诡异了!
林笑笑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她盯着那株草,努力集中精神,试图再次“感受”那种联系。
饥饿、寒冷、疲惫,让她的精神难以集中,那模糊的感觉时断时续,如同风中残烛。
但确实存在!
这不是幻觉!
这具身体……或者说她的灵魂,似乎真的能模糊地感应到某些植物的……状态?
金手指?
穿越者的福利?
虽然这福利看起来有点鸡肋——感应几株快饿死的野草有个毛用啊!
能当饭吃吗?!
她正被这突如其来的、匪夷所思的发现弄得心神不宁,努力想分辨这到底是饿疯了的精神错乱还是确有其事时,庙外远处隐约传来的一阵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车辙碾过崎岖路面的声音,还有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速度不快。
林小虎也听到了,立刻警惕地停止了啃饼,像只受惊的小兽,猛地竖起耳朵,迅速把剩下的一点点饼渣塞进怀里,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到林笑笑身边,紧张地抓住她的胳膊,小小的身体紧绷着,充满戒备地望向庙门口那扇歪斜欲倒的破门板。
在这个荒郊野岭的破庙,任何外来的声音都意味着未知的危险。
林笑笑也强打精神,侧耳倾听。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车轮滚动声沉稳,马蹄声清脆有力,听起来不止一匹马。
很快,声音到了破庙外不远处那条勉强算是路的土道上,似乎停了下来。
透过墙壁巨大的裂缝和破败的门板缝隙,林笑笑眯起眼睛,艰难地向外望去。
尘土尚未完全落下,模糊地勾勒出几辆马车的轮廓。
样式不算极尽奢华,但用料扎实,做工考究,拉车的马匹高大神骏,皮毛在灰暗的天光下也显得油光水滑,绝非普通农户或小商贩能拥有的脚力。
车辕上坐着的人,穿着深色的短打劲装,腰背挺首,透着一股精悍。
其中一辆青篷马车的车窗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微微掀开一角。
林笑笑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线条冷硬的下颌轮廓,以及一小片深色的锦缎衣料,在灰蒙蒙的背景下显得异常华贵,与这荒山破庙格格不入。
仅仅是一瞥,那掀起的帘子就迅速放下了。
车夫似乎低声请示了什么,里面传出一个听不清内容的低沉男声。
随即,车夫轻轻挥动鞭梢,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啪”一声响。
几辆马车再次启动,车轮重新滚动,马蹄嘚嘚,速度不快不慢地沿着土路向前行去,扬起一阵轻尘,很快消失在破庙前方的山道拐弯处。
自始至终,马车里的人没有下车,更没有对这路边的破庙投来一丝多余的目光。
仿佛他们只是路过一片无人在意的废墟。
“呼……”首到马车声彻底消失在风里,林小虎紧绷的身体才猛地松懈下来,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小脸上满是后怕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林笑笑也收回了目光,心底却泛起一丝涟漪。
那惊鸿一瞥的华贵衣料,那沉稳精悍的护卫,那无意中流露出的、与周遭环境截然不同的疏离感……都清晰地昭示着对方身份的不凡。
非富即贵。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荒僻的山道上?
是路过?
还是……她甩甩头,把这个念头压下去。
管他是谁!
现在对她来说,天大的贵人也不如一个热乎乎的窝头实在!
当务之急,是解决这要命的饥饿!
胃袋再次发出更响亮、更急促的抗议,如同擂鼓。
饥饿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彻底压过了那点模糊的植物感应带来的惊疑。
她重新看向林小虎,小家伙正紧张地舔着沾在手指上的一点点饼屑,小脸上满是意犹未尽。
“小虎,”林笑笑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声音因为饥饿和虚弱而微微发颤,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是被生存本能点燃的火光,“那草根……好吃吗?”
林小虎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努力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可信:“好吃!
姐,溪边还有好多!
我带你去挖!”
他眼中闪烁着单纯的希望。
林笑笑扯了扯嘴角,一个带着点疯狂和破釜沉舟意味的“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绽开。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扶着冰冷刺骨的泥塑神像底座,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
破庙里灌进来的冷风,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轮廓。
她双腿发软,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不服输的狠劲撑着。
她看了一眼那几株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野草,又看了看身边紧紧抓住她衣角、满眼信赖和依赖的林小虎。
“好!”
她咬牙,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像是在这破庙的凄风里投下的一颗石子,带着孤注一掷的回响,“等姐缓口气……我们就去挖野菜!”
活下去!
无论如何,她得活下去!
带着这个傻乎乎把最后半块饼留给她的便宜弟弟,一起在这地狱开局里,杀出一条活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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