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几度十里八乡的大集。
天空明媚,艳阳高照,街面上人头攒动,如池中群鲫。
两侧各种帆旗群摇,车水马龙的人群蜿蜒出去几里地。
小商贩的吆喝声,杂耍的开气声,小孩子的哭声,刚出锅的馒头袅袅晕气。
街边的杂物,门面下边的台阶,出出进进的人群,一幅繁繁闹闹的市集景象。
在一处小店面的门口,熙熙攘攘人群脚边的一个石墩上,坐着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他双手下意识地交错紧握,嘴唇紧紧抿着,落寞无奈。
在他身前,石墩前面的石子儿路面上,铺着一块三尺见方的暗旧白色帆布。
帆布的边缘己经磨损得毛糙不堪,沾染着岁月的斑驳痕迹。
在这块帆布上,整齐地摆放着几件字画和雕件。
字画的纸张泛黄,墨色也有些黯淡。
却依旧难掩其笔触间的神韵,那些雕件,材质普通,有些却被雕琢得栩栩如生。
可在这喧嚣的街头,它们却如同被世界遗忘的珍宝,无人问津。
少年略显毛糙的乱发上挂着些许灰尘,微蹙两道浓眉。
短卦布衣还算干净,全身最清爽的是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但也是无奈,时不时瞟向摊前的逛来逛去的闲人,嘴里不情愿的间断吆喝两声:“走过别错过啊,字画物件亏本出了啊,给钱就卖啊!!”
可眼前的人群,只是偶尔有一两人停下脚步,随意瞥上一眼,便满脸漠然地转身离开。
衣角飘飞处,扬起几缕灰尘。
半天过去,竟没一个人肯留下来凑近瞧瞧,更别说讨价还价了。
日头渐渐转正,夏天的温度有点难熬的袭来。
近晌午时分,街东头的一条青绿小巷的尽头,蹦蹦跳跳的来了一个少女。
青花布面的对襟小褂,红头绳扎了两条飘散马尾一边一条。
小酒窝含着笑,大眼睛滴溜溜左寻右找着,与男孩几乎相仿的年纪。
跑到主要街面,一转弯便瞧见了摊在墩上,百无聊赖的少年。
“小秋子,干嘛呢?
走啦走啦,先生要带我们去釆风去…………”男孩儿闻声一转头,眼睛亮了一下。
随即一塌眉毛,嘴角往后边一扭,带着可惜的语气,回道:“小蕊,走不开啊,这不给我爹看着摊子呢吗!”
男孩叫李秋鸿,是集旁近县梁山县管李文斗村人氏。
全村均为李刘两姓,李秋鸿系李姓旁系族谱,属秋字辈分。
出生时,李父意愿小儿有鸿鹄之志,故起名秋鸿。
其下后又有一妹,爷爷赐名秋兰,意寓蕙质兰心。
李秋鸿八岁那年,其母染疫而殁。
只剩下李父带着兄妹两小相依为命,李家祖上是中医,可经年累月后只剩下几个常用方子,平常能给乡亲们看些小病。
李秋鸿跟随先生识字念书时,平常倒是几乎看遍了祖上留下来的医书,其实其医术理论水平己远高于父亲。
但碍于还未正式成年,又受限于父亲教诲,故并未临症行医。
而李父自幼喜古恋旧,于是在集上开了个小店面,买卖旧货字画等等。
但多以假赝为主,不时常得着一件真品,出手能多挣点贴补嚼口。
再不时的帮着邻里邻村,看个头疼脑热,不至于大富大贵,日子也还算过得小康。
李秋鸿身后的破旧红漆门面,就是李父的店。
两丈见方的泥砖房子,堆至几近房梁的破烂旧货前,李父坐在矮柜后。
沾着口水捻起一页帐册,青灰布帽下一脸思索。
“爹,先生要带我们去釆釆风,这是最后的一个学期了,您看……”李秋鸿侧身挨进屋里,不时还回头瞧一眼街边的帆布摊,探头问道。
“去吧去吧,臭小子,天天在外面疯野,没个回家的时候,刚瞧了这么一会摊子,就坐不住了。”
“摊子给我收好早点回来,不然收拾你!”
李父头都没抬没好气儿的回道。
“知道了,知道了。”
李秋鸿苦了下脸,伸舌做了个鬼脸,可心里却有些开花。
门口坐了这么一上午,也没有生意,确实是有点烦了。
现在借着先生的想法出去玩上一玩,老爹也说不出什么来。
李秋鸿出得门面,伸手抖落帆布上的几只小蚂蚁,收拾好摊子放在了门内地上。
转身蹦蹦跳跳的和小蕊去了,奔向女孩的时候,脸上那点灰尘,看着都明亮了起来。
……先生的名号是冠阳道人,他本是李父的远房堂叔。
辈份虽大,年纪其实没有大上太多,名唤李龙友。
早年即随父离开李文斗村远游,后习得一身武艺,行侠仗义,江湖上赫赫有名,现年天命之年,未至花甲。
可几年前不知什么缘故皈依问道,回来村里远离江湖。
就在村东头二里的破败道观住了下来。
因其与李父及部分村里的老人还比较熟稔,道人本身原来又是念书识字、舞文弄墨之人。
于是商量后即开了一间私塾,帮着村里调教子侄。
这一日,道人见阳光晴好,夏风宜人,遂起意带着村里小儿们去郊游采风。
私塾里相对年纪最大的一些孩子,也几乎正好临近结业,最后这个学期也就没有那么紧张。
一行人来到这村西十里左右的鸡纵山。
暖阳清亮,微风慢慢,鸟鸣虫啼叽叽,带着阳光晶亮的树叶,一片绿意盎然。
瞧着身边十几个孩子兴高采烈的样子,道人自己也是老怀大畅。
此山之所以名曰鸡纵山,系因本来山也不大,恨不得这雄鸡一跃便过了去。
郁郁葱葱的山间小路上,阳光散下点点斑驳。
道人拄着竹杖带着孩子们认着植物,追着蝴蝶,捞着溪鱼。
手边几个大点儿的孩子拎着吃食,准备一会儿寻到一处妙处野炊。
孩子们的小脸儿,手畔,裤腿边上满是泥泞,也浑然不知。
老道时不时的也会跟着童心大起的大闹上一闹。
而闲暇之余,道人常常看着李秋鸿这个孩子王也是徒弟若有所思。
众人转过一处大柳树林的垂髫,前边小路傍着的就是后山的小河了,再前方有处大的空地适合休息一下。
可是刚刚转过去走了没几步,李龙友心头一紧。
耳边惊现锐器破风之声,一物对着肩膀快速袭来。
道人本来欲闪身一躲,可突的想起身后一众小儿,叹了口气,遂举杖往外一迎。
“咄”的一声道人定睛观瞧,却是一把三寸左右刃窄锋利的飞镖,飞镖入木两分。
镖尖上插着一个字条,嗡嗡的振动传至手上,竟然力道不绝。
道人也知这飞镖应是未想伤命,否则绝非竹杖能够轻易挡下。
道人一把扯下纸条,仔细观瞧。
片刻,脸色一变,双眼一眯,一抹凝重滑过,心说该来的还是来了“秋鸿,你过来!”
道人回首唤道。
“先生何事?”
李秋鸿脸上还带着点儿泥巴,弯嘴挑眉,高兴地跑了过来“现下召集小伙伴们,即刻赶回村中,回去后各回各家,听见了没有?”
道人语气略带沉重。
“可……可是先生,我们还没有玩够呢…………”李秋鸿小脸一垮“不许顶嘴,先生自有道理,现在马上!”
老道又加重了一分语气,眼中神情莫名。
“好吧!
先生,那您自己多注意”李秋鸿看着先生异常严肃的表情,心里多少有点扫兴。
但他心知先生在严厉的时候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而且没有任何解释,几年前开始教自己功夫的时候,也是如此。
以至于自己那玩劣耍闹的脾性有些发在了小伙伴身上,没少挨老爹那己经打出韧性的竹片子。
现在每每看到都还是一哆嗦。
他无奈之下,召集伙伴开始往回走。
走出几十丈距离,回头随意一瞥时,便瞧见有几条黑影从对面山路上走来。
“哈哈哈哈,李大侠,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啊!”
当首一人,行至李道人身前两丈处站定,捏着公鸭嗓子说道。
来人两高两矮,都是一身劲装,蒙着面,薄底快靴。
快步前来不见丝毫声息,片尘不扬。
初时见还几十丈远,眨眼间即到跟前。
路边草尖一歪却是几乎凌空电射而来,似慢实快,武功精绝!
“嚯,贫道还以为是哪一路宵小之辈,原来邹门主也喜欢上了这掩面盗偷的作派啊。”
“不知不在川中养妾,怎会偷闲来这里望风观景了?”
老道一改往日教孺训子的随和,嘴上挑衅,心里己经上弦。
对着高个偏胖一人,斜抬双眼微笑回道,嘴角微扬中无丝毫暖意,淡淡说道。
来人正是川西知名高手,八剑先生邹岳。
巴蜀名派隐剑门门主,师从上代奇宿,天资机敏,一手隐剑剑法使的是出神入化。
隐剑剑式分八式,招数不多但是极是繁复,每式又分八招,招招凌厉。
右手剑左手掌,与别个剑法不同,隐剑重掌轻剑,右手短剑二尺五寸长,以刺、挑、钻、划、夺,劈为主,本就锋利快极。
左掌更是套路满满威力奇大,端是令人防不胜防。
邹岳武功名声在外,但为人阴毒狠戾,更是无色不迷,无酒不欢。
门中弟子也多半此流,皆因这上梁不正之故。
“少废话,李龙友,你以为改头换面就可躲过?”
“前回让你跑了,侥幸又活了几年,这次要是不将东西交出来,我看你还往哪逃,定叫你血溅五步!”
邹岳阴郁的回道,具体表情看不见,可露出面巾的眉眼却狠毒,“邹老儿,你不必在这儿跟老道耍狠。”
“商家一十三条人命沉冤未雪,弑幼这般毒手尔等都下得。”
“彼时李某人力有不逮,不能手刃替友报仇,现下你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回老道也要留下你的命为老友洗冤!”
道人目光渐寒。
“小老儿,多说无益,我先拿下你看你嘴硬到何时,咄!”
邹岳身形一晃,右脚前迈冲出。
左手自身前上下左右西个方向拍出掌劲,当中一青灰掌影若隐若现的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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