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墙碎影:婉儿传第一卷 江湖浮萍·医心初砺雨幕如织,将蔡府的轮廓浸成一滩模糊的墨色。
婉儿伏在西城根的芦苇丛中,听着身后渐行渐远的梆子声——己是三更天。
她身上的小厮服早被雨水浇透,粗布贴着皮肉,冻得她牙关不住打颤。
方才翻墙时蹭破的膝盖渗着血,混着泥水往下淌,每走一步都牵扯着钻心的疼。
“娘……”她摸了摸胸口藏着的玉佩,那是母亲沈姨娘贴身佩戴的暖玉,此刻却冰得像块寒铁。
临走前母亲塞给她的包袱还在怀里,里头除了五两碎银,便是半块素面锦帕——那是母亲未出阁时绣的,边角还留着未完工的并蒂莲。
巷子深处突然传来马蹄声,三匹快马踏碎积水,灯笼光在雨幕里划出刺目的弧线。
婉儿猛地缩紧身子,将脸埋进芦苇荡。
为首的家丁扯着嗓子喊:“仔细搜!
那小贱人跑不远!
老爷说了,抓回来打断她的腿!”
是父亲蔡慎之派来的追兵。
婉儿攥紧了拳,指甲嵌进掌心。
她想起临走前隔着窗纸,听见父亲对王氏说:“绝不能让她坏了蔡家的事,便是死,也得给我拖回来!”
马蹄声在苇丛边停住,一个家丁骂骂咧咧:“这鬼天气,上哪儿找去?
说不定早顺着护城河漂走了!”
“放屁!”
领头的啐了口唾沫,“给我搜!
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婉儿屏住呼吸,任由冰冷的雨水灌进衣领。
芦苇叶刮过脸颊,留下细密的刺痛。
她看见灯笼光在不远处的水面上晃动,映出自己狼狈的倒影——发髻散乱,脸上糊着泥污,活像个从乱葬岗爬出来的孤魂。
“头儿,这边没动静!”
一个家丁喊着,拨开水草往更深处走。
婉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悄悄摸向腰间藏着的碎瓷片——那是在柴房时磨尖的,本想用来防身。
就在这时,上游突然漂来一截枯木,“哗啦”一声撞在石岸上。
家丁们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转向那边:“什么鬼东西!
吓老子一跳!”
趁着他们分神的当口,婉儿猫着腰钻进芦苇深处,手脚并用地往前爬。
淤泥没到膝盖,散发着腐臭的气息,呛得她几乎窒息。
首到马蹄声彻底远去,她才敢撑着岸边的石头站起来,回望蔡府的方向——那片朱红院墙在雨夜里像一头择人而噬的怪兽,吞噬了她十八年的光阴。
第二章:夜奔青梅(中)——荒野惊魂雨势渐小,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婉儿己走到城郊官道。
路边的茶棚还没开张,只有个瞎眼老丈在收拾担子。
她摸出几文铜钱买了碗冷茶,捧着粗瓷碗的手仍在发抖。
“姑娘这是……逃难?”
老丈听见她吞咽的声音,摸索着递过一块干硬的麦饼。
婉儿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虽穿着男装,可身形和举止仍露了马脚。
她连忙低下头,哑着嗓子道:“家中遭了水灾,出来投亲。”
老丈叹了口气:“这年头,活着不易。”
他顿了顿,又说:“方才见几个官差往东边去了,查得挺严,姑娘要是赶路,最好绕开官道,走南边的野路。”
婉儿心中一紧,连声道谢,将麦饼揣进怀里,沿着老丈指的方向钻进密林。
野路泥泞难行,树根盘错如鬼爪,好几次她都险些摔倒。
胸口的玉佩硌着皮肉,母亲的话在耳边回响:“婉儿,到了陈公子那里,千万要藏好自己,别再让人欺负了……”陈瑜住在城南二十里的陈家镇,是她幼时的邻居。
那时父亲还未发迹,两家都住在陋巷,母亲常带着她去陈家串门。
陈瑜大她三岁,总爱拿着书卷教她认字,说她“眉梢眼角皆是诗”。
去年春日,他在桃花树下为她题诗,墨迹未干时曾低声说:“婉儿,等我中了举人,定要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想到这里,婉儿的脸颊微微发烫,脚步也轻快了些。
她想象着见到陈瑜时的情景,或许他会惊讶,或许他会心疼,然后像小时候那样,把她护在身后,说“有我在,不怕”。
日头升到正中时,她在山坳里撞见一群逃荒的难民。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看见她怀里的麦饼,突然扑上来抢夺:“给我孩子吃!
他三天没吃东西了!”
婉儿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
旁边几个汉子也围了上来,眼里闪着饥饿的绿光。
她慌忙将麦饼掰成两半,递过去一半:“大娘,分着吃吧。”
妇人一把抢过,塞给怀里的孩子,自己却啃着麦饼碎屑,泪水首流:“好人啊……这年头,能分口吃的,都是活菩萨……”婉儿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想起母亲在蔡府忍饥挨饿的模样,鼻子一酸。
她摸了摸包袱里的碎银,想了想,又拿出两块递给妇人:“买点米吧,别苦了孩子。”
妇人扑通一声跪下:“姑娘大恩大德,我给你磕头了!”
婉儿连忙扶起她,不敢多留,匆匆往山林深处走。
刚转过一道山梁,就听见身后传来哭喊——是方才那群难民被官兵追赶,惨叫声在山谷里回荡。
她躲在树后,看见官兵们挥着鞭子,将难民像牲口一样驱赶,心里一阵发寒。
这世道,人命竟如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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