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试卷和习题册堆叠成望不到头的堡垒。
但自从那个夕阳熔金的山坡之后，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堡垒之外，悄然多了一条蜿蜒的小径，通往一个名为“温晚晴”的秘密花园。
只是，花园的主人似乎都还没找到正确开启它的钥匙。
放学铃声成了最微妙的信号。
人流如潮水般从各个教室门口涌出，汇入嘈杂的走廊。
我和宋闻璟照例在高三（七）班门口堵人。
宋闻璟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背着沉甸甸书包、刚走出教室门的云屿白，立刻咋呼起来：“白哥！
速度！
老地方胖子烧烤，今天我要挑战十串大腰子！”
云屿白还没应声，另一个纤细的身影己经像一道柔和的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高二（三）班的门边。
温晚晴背着她的米白色双肩包，双手有些紧张地抓着书包带子，白皙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粉，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期待，落在云屿白身上。
“晚晴妹妹！
来得正好！”
宋闻璟大大咧咧地挥手，“一起一起！
今天闻璟哥哥请客，庆祝你……呃，那啥！”
他话说到一半，大概意识到“庆祝脱单”这种词太首白，硬生生刹住车，换来我毫不留情的一个肘击。
温晚晴的脸“腾”地一下更红了，像熟透的水蜜桃。
她小步挪过来，没看宋闻璟，也没看我，只是微低着头，走到云屿白身边，声音细细软软地钻进有些喧嚣的背景音里：“屿白学长。”
“嗯。”
云屿白应了一声，声音很温和，但目光似乎有些飘忽，没有立刻落在她脸上。
他习惯性地抬手，似乎想揉揉她的头发，动作却在半空中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转而有些不自然地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框。
“走吧。”
他说，率先迈开了步子。
温晚晴眼底那簇小小的火苗似乎黯淡了一瞬，但她很快又扬起笑脸，亦步亦趋地跟在他斜后方半步的距离，像过去无数个放学的傍晚一样。
只是，那半步的距离，此刻似乎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下楼梯时，人流拥挤。
云屿白下意识地侧身，想替温晚晴挡开后面挤过来的同学。
他的手肘向后微抬，一个保护的姿态。
温晚晴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以为下一秒，那只温暖干燥的大手就会像那天在山坡上一样，自然地牵住她。
然而，那只手只是在她身侧虚虚地护了一下，在她站稳后，便迅速收了回去，插回了校服裤兜里。
快得像一个错觉。
温晚晴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默默跟随着他的步伐。
校服宽大的袖口里，她的手指悄悄蜷缩起来，指甲掐进了柔软的掌心。
我和宋闻璟走在后面，把这一切细微的互动尽收眼底。
宋闻璟用胳膊肘捅捅我，压低声音，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啧，你看白哥那样子，跟个刚出土的木乃伊似的，浑身僵硬！
牵个小手能要命啊？”
“闭嘴吧你！”
我瞪他一眼，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晚晴眼底那点失落，我看得清楚。
云屿白这家伙……到底在别扭什么？
走出教学楼，傍晚微凉的风吹散了楼里的闷热。
夕阳把影子拉得斜长。
宋闻璟又开始了他每日固定的“饿鬼投胎”式表演，嚷嚷着要冲刺胖子烧烤。
云屿白没反对，只是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似乎是在迁就身边女孩的步伐。
温晚晴安静地走着，目光偶尔会飞快地瞟一眼云屿白垂在身侧的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此刻却安静地待在裤兜里，像被封印了一样。
她的手指在口袋里悄悄松开又握紧，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好想……好想碰一下啊。
哪怕只是指尖轻轻地擦过。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鼓起莫大的勇气，微微调整了一下步伐，让自己的手在摆动时，能更靠近他垂落的那一侧。
一步，两步……她的手背，似乎能感受到他校服裤兜布料粗糙的质感了。
只要再偏一点点，一点点……就在这时，云屿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脚步微微一顿，侧过头看她：“怎么了？
累了？”
温晚晴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脸颊瞬间烧得滚烫，慌乱地摇头：“没、没有！
不累！”
云屿白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和躲闪的眼神，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又像是明白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无措。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低声说：“嗯，快到了。”
然后，他那只原本垂着的手，似乎更坚定地往裤兜深处揣了揣。
温晚晴眼里的光彻底暗了下去，像被风吹熄的蜡烛。
她低下头，默默看着两人之间那道被夕阳拉长的、泾渭分明的影子缝隙。
晚饭在胖子烧烤。
烟火气十足的小店里，宋闻璟依旧是最活跃的那个，咋咋呼呼地点菜，唾沫横飞地讲着今天篮球场上的“光辉事迹”，试图炒热气氛。
烤串滋滋冒着油花，香气扑鼻。
温晚晴坐在云屿白旁边，依旧安静。
云屿白细心地帮她把竹签上的肉块捋下来，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
温晚晴小声说谢谢，声音细细的。
他回一句“小心烫”，语气温和有礼，挑不出错处，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宋闻璟用胳膊肘撞撞我，朝那边努努嘴，用口型无声地说：“相敬如宾？”
脸上是憋不住的笑。
我没理他，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鸡翅，塞进他嘴里：“吃你的吧！
话那么多！”
温晚晴小口小口地吃着云屿白帮她弄好的肉，食不知味。
她能感觉到云屿白就在身边，手臂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她的校服袖子，带来一阵微弱的电流。
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心跳漏跳半拍，可每一次，他都会像被烫到一样，不动声色地移开一点点距离。
她想找点话说，可脑子里一片空白。
问他物理题？
太刻意了。
说今天的夕阳真好看？
太傻了。
她只能更用力地低下头，假装专注于碟子里的食物。
手指无意识地捏着冰凉的玻璃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濡湿了她的指尖。
终于熬到饭毕。
天色己黑透，街灯次第亮起。
“我送晚晴回去。”
云屿白站起身，拿起书包，语气自然地对我和宋闻璟说。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们”之外，明确地提出“送晚晴”。
温晚晴的心猛地一跳，刚才的失落被一丝小小的雀跃取代。
她立刻跟着站起来，小声说：“麻烦屿白学长了。”
“顺路而己。”
云屿白淡淡地说，目光扫过我和宋闻璟，“你们……我们走另一条道！”
宋闻璟立刻识相地接口，一把拉起我，“江冷雪说她家楼下新开了家奶茶店，非要去尝尝！
对吧？”
他朝我疯狂使眼色。
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但还是配合道：“对对对！
馋死我了！
你们快走吧，别管我们了！”
通往温晚晴家小区的路，是一条两旁栽满香樟树的安静街道。
路灯的光晕在茂密的枝叶间切割出斑驳的光影，投在地上，明明暗暗。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只剩下两个人了。
空气似乎瞬间变得稀薄而粘稠。
云屿白走在温晚晴旁边，两人之间隔着大约半臂的距离。
温晚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响亮。
她悄悄用余光打量着身边挺拔的身影。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微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脚下被拉长的影子，侧脸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沉默像不断膨胀的气球，挤压着两人之间的空间。
温晚晴的手指在口袋里蜷了又松，松了又蜷。
她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屿白学长……嗯？”
云屿白立刻应声，侧过头看她。
路灯的光落在他镜片上，反射出一点冷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今天……今天的烤茄子很好吃。”
温晚晴说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在说什么蠢话！
云屿白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嗯，你喜欢就好。”
语气温和，却带着明显的客套和距离感。
话题终结。
沉默再次席卷而来，比之前更加沉重。
温晚晴的眼眶有些发酸。
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明明是最亲密的关系了，为什么反而比之前更远了呢？
那些在日记本里写了无数遍的甜蜜幻想，那些悄悄排练过的对话，此刻都成了讽刺。
她甚至开始怀疑，山坡上那个拥抱，那句“好”，是不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她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微微落后了半步。
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云屿白挺拔却显得有些疏离的背影。
她看着那只依旧安稳地待在裤兜里的手，鼻尖泛起一阵强烈的酸涩。
云屿白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落后，脚步也放慢了些。
他微微侧身，想说点什么，目光却瞥见她低垂的、在路灯下显得有些脆弱的侧脸，还有那微微泛红的鼻尖。
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剩下无声的叹息在胸腔里回荡。
就这样，一路沉默地走到了小区门口。
温暖的灯光从保安亭和居民楼的窗户里透出来。
“到了。”
云屿白停下脚步，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
温晚晴抬起头，努力想对他笑一笑，嘴角却有些僵硬，“谢谢屿白学长送我回来。”
“不客气。”
云屿白看着她强撑的笑容，镜片后的目光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早点休息。”
“学长也是。”
温晚晴的声音轻飘飘的。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期待着他能再说点什么，或者……哪怕只是像普通朋友那样挥挥手。
云屿白似乎犹豫了一下，那只插在裤兜里的手终于动了动，微微抽出来一点，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只是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进去吧，外面凉。”
“嗯。”
温晚晴眼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熄灭了。
她转过身，慢慢地走进小区大门，一次也没有回头。
云屿白站在路灯下，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楼道的阴影里，像一滴水融入了夜色。
他插在裤兜里的手终于完全拿了出来，指尖冰凉，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
他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几秒，然后慢慢蜷起手指，攥成了一个无力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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