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扫过林晚苍白瘦削的脸和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撇了撇嘴:“细面?
小娘子说笑呢?
那是城里老爷们吃的精贵玩意儿!
咱这儿只有粟米粉,糙麦粉,还有豆粉。
喏,”他用粗糙的手指拨弄着面前几个破布袋,“粟米粉最细,五个大钱一升。
糙麦粉粗些,三个大钱一升。
豆粉最便宜,一个半大钱。”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只有一枚铜钱。
目光在那几样粗粝的粉末上扫过,最终落在颜色最深、颗粒最粗的豆粉上。
“那……豆粉,一个铜板,能买多少?”
老汉伸出枯瘦的手指,在豆粉袋子里抓了一把,掂了掂,又吝啬地放回去一点:“喏,就这些。”
他摊开手,掌心是一小捧深褐色的、夹杂着不少黑色豆皮的粉末,大概只有现代半杯的量。
林晚看着那少得可怜的豆粉,咬了咬牙。
豆粉……虽然粗糙,但总比没有强!
她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捧珍贵的豆粉接过来,用自己带来的、一块洗干净的破布仔细地包好,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那枚带着体温的铜钱,郑重地放到了老汉粗糙的手心。
怀里揣着那包小小的豆粉,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那间破败的小屋时,林晚几乎虚脱。
但她不敢休息。
时间紧迫,奶奶随时可能回来。
冷却的猪油在破陶盆里凝固成一种浑浊的、带着颗粒感的蜡白色固体,散发着并不好闻的油腥味。
林晚用小刀(从奶奶针线筐里找到的、磨得只剩半截的旧剪刀)费力地挖出一小块。
触感硬而腻,远不如真正的黄油那般顺滑。
她将这团“猪油”放进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又极其吝啬地加入了一点点从野菜根里勉强挤出、尝起来只有一丝丝甜味的汁液——这全当是糖了。
然后,她开始用一根光滑的小木棍(大概是奶奶捡来的柴火棍),用力地、反复地搅打碗里那团浑浊油腻的混合物。
手臂酸软无力,每一次搅动都像是在对抗巨大的阻力。
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进碗里。
她咬着牙,眼前阵阵发黑,全凭一股意志力支撑着。
没有打蛋器,没有搅拌盆,只有最原始的手工。
她要尽可能地将空气打进去,让这劣质的油脂和微乎其微的“糖”产生一点融合和变化。
搅打了不知多久,首到手臂彻底麻木,碗里的混合物才勉强呈现出一点蓬松的、颜色略微变浅的状态。
林晚喘着粗气停下,将那包珍贵的豆粉小心翼翼地打开。
粗糙的豆粉散发着生涩的气味。
她取出一半,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筛入(其实根本筛不动,只是用手捻着撒入)那团油糖混合物中。
没有筛网,没有刮刀。
她用那根小木棍,用尽最后一丝耐心和技巧,轻柔地翻拌着。
豆粉粗糙的颗粒感很强,很难与油脂完全融合,面糊显得干涩、松散,毫无现代曲奇面糊那种油润细腻的光泽。
她不得不又加入了几滴之前挤出的野菜汁,才勉强将散沙般的粉和油聚拢成团。
这团“面团”颜色灰暗,布满豆粉的颗粒和杂质,手感粗糙而干硬,散发着一种混合着豆腥、油腻和淡淡草根味的古怪气息。
成败在此一举。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用沾了水的手(没有模具),将这团其貌不扬的面糊分成几个大小不一、形状歪歪扭扭的小块,勉强压扁成饼状。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再次点燃了灶膛里的火。
这次,她需要的不是猛火。
她将大部分燃烧的柴火撤出,只留下烧得通红的炭块和厚厚的、滚烫的灰烬。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个丑陋的面饼,一个一个,轻轻地埋进了灶膛里那层厚厚的、散发着灼人热度的灰烬之下。
如同在进行一场古老而神秘的祭祀。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土灶。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前金星乱冒。
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灶膛里,只有炭火的余烬在灰下发出微弱的红光,寂静无声。
那几块寄托着她全部希望、全部孤注一掷勇气的粗糙面饼,正无声地承受着灰烬的包裹和炭火余温的烘烤。
等待。
在死寂的破屋里,在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中,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林晚蜷缩在灶台边,耳朵紧紧贴着土灶粗糙的表面,试图捕捉灰烬下任何一丝微小的声响——开裂?
膨胀?
还是……可怕的焦糊?
没有声音。
只有死寂,以及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一股极其微弱、极其难以捕捉的香气,如同初春冰面下第一道细小的裂痕,极其顽强地从灰烬的缝隙里钻了出来!
那香气……是如此的陌生,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首击灵魂的熟悉感!
它并非现代烘焙店里那种张扬的、甜蜜的、带着化学香精般精准的黄油甜香。
它更原始,更复杂,甚至带着一丝灰烬的烟火气和豆类被烘烤后的独特焦香。
但在这原始的、粗粝的基调之上,一种温暖的、醇厚的、带着油脂被高温催发出的奇妙焦糖般的气息,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霸道地弥漫开来!
这股香气,先是丝丝缕缕,继而越来越浓郁,顽强地穿透了屋子里原本弥漫的霉味、药味和劣质猪油的腥臊气,在狭小的空间里萦绕、扩散,形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诱惑力的味道旋涡!
林晚猛地吸了一口气!
那混合着焦香、油脂香和一丝丝微弱甜意的气味,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她麻木的感官!
干涩的喉咙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胃袋深处那只蛰伏的饥饿猛兽,被这前所未有的香气彻底唤醒,发出更加狂暴的咆哮!
成了?
真的……成了?!
就在她心脏狂跳,几乎要按捺不住去扒开灰烬一探究竟时——“笃笃笃!”
一阵急促而略显虚弱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林晚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奶奶回来了?
这么快?
不,不对!
奶奶从不会敲门!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带着一种奇异的、既急切又似乎强忍着什么的克制。
紧接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喘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隔着薄薄的、摇摇欲坠的木板门传了进来:“请问……请问主人家……此、此异香……从何而来?”
声音清朗,却气息不稳,带着病弱的微喘,“小生……小生孟浪了!
只是……这香气……实在……实在……”他似乎难以启齿,停顿了一下,才带着孤注一掷般的恳求,艰难地吐出后半句:“此物……可能……稍解心疾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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