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寻与宁钰同在一所学校——望知中学。
虽不同级,但“宁钰”这个名字,陆寻很早就听说过,或者说,是他无数次凝望学校那面猩红的荣誉墙时,视觉的必然落点。
望知中学是青安市顶尖的私立高中之一,现任校长侯泽望野心勃勃,有意将望知中学打造为一流的人才摇篮,目标首指顶尖大学。
所以在学术上望知中学承袭的是传统贵族学校做派,对实绩的推崇近乎苛刻。
望知看重成绩,所以每一场考试的成绩都以传统红色大字报的形式,张扬地覆盖了校园里最大的公告墙上。
并且从初中部开始就设有高额奖学金,获奖学生不仅由校长亲自颁奖表彰,同时名字会悬挂在墙上一整个学期,企图作为无声的鞭策与荣光激励学生。
“上墙”,一度是望知中学内部的最高荣誉。
而宁钰,从未下过那面墙。
她很优秀,几乎每场测验都是第一,每个学期都能拿到一等奖学金。
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毕竟在青安这样富庶的大城市里,卷生卷死的家庭从不在少数,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钱,最缺的就是这样的声名。
而对于青春期的男高中生来说,一个少女的记忆点,首当其冲自然是她的皮相,而后才是内涵。
宁钰是难得的二者兼得的女生,漂亮又聪明。
她五官柔和,是一种如潸潸流水般不染尘埃,自然清澈的美。
她似乎永远诚挚谦和,让人如沐春风,唯独一点:极度抗拒他人的触碰。
陆寻知晓她更深一层的身份,也是源于去年年初被迫替父母来拜访这个多年未曾谋面的表哥。
他本就打算敷衍了事,却在惊觉宁钰就是父母口中无意中提过,但却连私下谈及都不敢妄议的那个表哥“收养”的女孩后,从此成为了陆宅的“不速之客”……陆寻的父亲陆平遥,不过是陆家谱系上一个疏远到模糊的远亲,但妻子林筱婉,却是陆择弋生母林念的亲表妹。
林筱婉与林念关系亲厚,陆寻年幼时常来陆宅做客。
那时候的陆寻还只是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糯米团子,总喜欢跟在陆择弋的屁股后面打转。
后来他们一家移民海外,陆家也发生了很多事,再后来,他己经很多年没见过陆择弋了。
此刻,陆寻坐在陆宅后花园冰凉的石凳上,神思飘忽。
母亲总提起他与陆择弋幼时的亲近,他只觉荒谬。
事实上,面对陆择弋时,他心底总盘踞着一种晚辈对待长辈的——天然的畏惧感。
不!
他对长辈哪里有什么所谓的敬畏?
他就只是,只是单纯的有点“怵”陆择弋——这个认知让他更烦了。
那些儿时的温情故事,定是母亲编织出来,期望他与这位权势赫赫的表哥交好的虚妄童话!
现在要不是因为宁钰,他才不会来陆宅吃饭,到陆择弋跟前自讨不痛快呢!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飘向不远处连廊下的身影。
宁钰依靠在雕花石柱上,整个人陷在一种失焦的朦胧里。
眼神雾蒙蒙的涣散,像清晨里的一株雾里繁花,又似惊鸿一瞥后沁人心脾的清泉。
美得易碎,带着无法触及的疏离。
陆寻知道,这温婉和顺,不过是她的伪装。
但更多的…是心疼。
“大小姐,缓过劲了?”
陆寻耐不住了,带着一丝气闷,几步跨坐到宁钰身侧,却也没忘谨慎地隔开那一点五米礼貌的社交距离。
“想说什么?”
宁钰涣散的瞳孔缓缓凝聚,看向他。
陆寻稳了稳心神,感觉胸口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点发紧:“宁钰,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我爸妈答应我,高中毕业就送我一套房,让我自己住。
那个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成了拳头,手心有点潮。
高考前那次问得太慌张,自己先跑了,这次他得稳住。
“你搬到我那儿住吧!”
话冲口而出,他又立刻急急地补充,像是要说服她,也说服自己。
“你也成年了,表哥他……应该不会反对的。”
成年人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这是他的认知,也是他的底气。
宁钰维持着低垂的姿势,毫无预兆地,唇角漾开一抹笑。
那笑容如春水初生,眼波流转间,清纯的笑靥竟生出几分摇曳的风情。
可眼底深处,却寻不见丝毫暖意。
“哦?”
她抬起眼,尾音微扬,目光首首刺入他眼底,带着点玩味,“这么想和我住?
难不成…………是贪图我的美色?”
“不是!”
陆寻像被烫到,猛地站到她面前,语速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宁钰,你清醒一点!”
“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很不快乐。”
他深吸一口气,一股脑儿地吐出所有想说的话:“你可以离开这里。
我知道表哥是代你父母照顾你,可你己经长大了,有权利选择更自在的生活。”
或许,离开陆宅,一切就会好起来……“要是没地方去,你可以先住我那儿。”
他越说越快,描绘着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房子我都看好了,就在富春江大桥边上,视野特棒,你肯定喜欢。
我上大学要住校的,你就当…就当帮我看房子……我们是同龄人,你知道的,我不会干涉你,也不会像表哥那样管教你。
会有阿姨定时来打扫做饭,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你会很自由的。”
最后这句,他咬字很重,带着少年特有的、笨拙又滚烫的恳切,把他能想到的所有“好”都捧到了她面前。
空气安静下来。
静默在两人之间弥漫,仿佛连风都停滞了。
陆寻灼灼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天真的执拗。
那句“自由”在他口中如此轻易,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了一圈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离开这里……这真是个动人的提议。
——如果她真的是宁钰就好了。
——如果,此刻坐在这里的,是那个本该享受这份心意的真正的宁钰……她,会不会答应他呢?
时间仿佛定格,她坐着,他站着,微风簌簌,一幅隽美的画卷扑面而来。
宁钰微扬着头望着红了耳根的陆寻,她张了张嘴,想说出口的拒绝在嘴边滚了滚,梗在心头。
半晌,见她不说话,陆寻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艰难地打破死寂:“你说话啊,宁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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