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成田机场的玻璃穹顶将阳光切割成菱形光斑,赵文洁攥着行李拉杆的手心沁出薄汗。
她低头确认手机里的地址,深吸一口气,踏出航站楼的瞬间,六月的热浪裹挟着咸湿海风扑面而来。
"请问,你是来参加赛马队选拔的吗?
"清甜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
赵文洁转身,看见扎着双马尾的女孩正眯眼打量她,樱花粉的棒球帽反戴着,运动背包上挂满铃铛和护身符。
女孩胸前印着"海风牧场"的徽章随着动作轻晃,和赵文洁行李牌上的标志一模一样。
"我叫小林彩翔!
"女孩突然伸手,掌心摊开一张皱巴巴的便签,"上面说今天会有个中国来的骑手,就是你对吧?
"便签上的汉字歪歪扭扭,末尾还画着匹戴墨镜的小马。
赵文洁忍不住笑出声,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我是赵文洁。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是骑手?
""因为你的走路姿势啊!
"小林彩翔绕着她转圈,运动鞋在地面蹭出沙沙声,"膝盖微屈,重心压低,一看就是总骑马的人!
"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而且...你身上有马汗的味道哦。
"赵文洁脸一热,这才想起为了赶飞机,自己凌晨还在马场训练。
小林彩翔己经熟稔地拽过她的行李:"快走吧!
佐伊那家伙肯定又在发脾气,我们得赶紧回去!
"海风牧场坐落在千叶县的丘陵间,远远望去,白色的马厩与绿色草场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小林彩翔哼着跑调的歌,开着贴满动漫贴纸的皮卡拐进牧场大门。
赵文洁刚跳下车,就听见马厩方向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这破马鞍根本不合用!
"金发女孩将皮质马具狠狠摔在地上,金属扣撞击地面发出清脆声响。
她穿着美式牛仔风格的骑手服,古铜色皮肤上还沾着草屑,湛蓝的眼睛里燃着怒火,"你们日本的装备都这么垃圾吗?
""佐伊!
新队员来了!
"小林彩翔举起双手欢呼,成功吸引了金发女孩的注意。
佐伊上下打量赵文洁,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中国人?
你们不是只吃饺子吗?
"赵文洁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还没等她开口,小林彩翔己经蹦到两人中间:"佐伊你又乱说话!
文洁可是国内冠军骑手,她的马能跳两米高的障碍!
""哦?
"佐伊挑眉,抓起地上的缰绳甩给赵文洁,"那敢不敢和我的闪电比一圈?
"她指向马厩里一匹通体漆黑的阿拉伯马,黑马正不安地刨着蹄子,鬃毛在风中飞扬。
赵文洁接过缰绳,触到马鼻喷出的温热气息。
她想起出发前教练的话:"日本赛马界排外,你要证明自己。
"深吸一口气,她翻身上马,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
"三圈跑道,输的人打扫一周马厩!
"佐伊己经跨上另一匹枣红马,话音未落便扬鞭冲出。
赵文洁轻夹马腹,黑马立刻会意,如离弦之箭追了上去。
风在耳边呼啸,赵文洁能清晰感受到闪电的呼吸和肌肉起伏。
佐伊的马在弯道处领先半个身位,但闪电显然还保留着冲刺的力量。
最后首道上,赵文洁俯身贴紧马背,用中文轻声鼓励:"加油,伙计!
"黑马突然发力,西蹄腾空的瞬间,赵文洁听见观众席传来小林彩翔的尖叫。
冲过终点线的刹那,她和佐伊的马头几乎平齐。
"平局!
"小林彩翔举着手机冲过来,"我录像了,真的是同时!
"佐伊摘下头盔,汗珠顺着发梢滴落,却难得露出笑容:"算你有点本事。
"她伸出手,掌心带着骑马磨出的厚茧,"欢迎加入,新队友。
"次日清晨,赵文洁被马场传来的嘶鸣声惊醒。
她踩着露水跑向马厩,只见小林彩翔正骑在饲料堆上啃苹果,两条腿晃啊晃,马尾辫上还沾着干草。
"那是北部十月一。
"小林用靴尖指指最里侧的马厩,声音突然压低,"牧场最凶的幽灵马。
"铁丝网后,一匹银灰色的马正背对众人。
它的鬃毛乱如枯草,臀部有道新月形的伤疤,在晨光中泛着青白。
当赵文洁靠近时,它突然转身,瞳孔里映出警惕的光,前蹄重重刨地,扬起细碎的泥点。
"三个月前从北海道运来的。
"小林跳下饲料堆,苹果核精准抛进垃圾桶,"听说它把前主人的肋骨撞断过三根,佐伊试过三次都没成功上马。
"话音未落,佐伊的怒吼从身后传来:"死矮子!
又在乱嚼舌根!
"金发女孩扛着马鞍大步走来,靴跟踩得木板吱呀作响,"这畜生根本不懂配合,只会尥蹶子!
"北部十月一突然发出短促的嘶鸣,前蹄腾空的瞬间,赵文洁看见它眼底闪过的恐惧——那神情像极了她第一次参加全国赛时,自己那匹受惊的小马。
"让我试试吧。
"她伸手按住佐伊的胳膊,掌心能感受到对方肌肉的紧绷,"它好像很害怕。
""害怕?
"佐伊冷笑一声,甩开她的手,"它是没被抽过鞭子才会蹬鼻子上脸!
"说着便要去拿墙上的驯马鞭,却被小林彩翔抢先一步抱走。
"暴力可是会被马儿讨厌的哦~"双马尾女孩吐着舌头跑开,鞭子在她手里甩出清脆的响,"文洁的方法说不定更有效呢!
"佐伊瞪着小林的背影骂了句脏话,却没再去抢鞭子。
赵文洁趁机走进马厩,从口袋里掏出昨晚藏好的胡萝卜条。
北部十月一立刻竖起耳朵,鼻翼翕动着嗅她掌心的甜香,但始终与她保持着一臂距离。
"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
"赵文洁轻声说,像哄闹脾气的孩子。
她故意背过身,将胡萝卜条放在地上,余光瞥见灰马向前半步,又警觉地退回去。
第三天正午,暴雨突至。
赵文洁冒雨冲进马厩,看见北部十月一正疯狂撞击围栏,脖颈处的鬃毛被雨水粘成一缕缕,眼神里充满绝望。
她这才注意到,雨点打在铁皮屋顶上的声音,竟与赛马场观众席的喧嚣有些相似。
"别怕,是我。
"她扯下外套盖住马的眼睛,自己则蜷缩在围栏边,任由雨水顺着下巴滴落。
怀中的马渐渐安静下来,温热的呼吸透过布料拂过她的手腕。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北部十月一突然用鼻尖轻蹭她的手背,湿漉漉的触感让赵文洁眼眶一热。
"它让你摸了?!
"佐伊的惊呼从门口传来。
金发女孩浑身湿透,显然也是冲过来的,手里还攥着小林彩翔硬塞给她的雨衣。
赵文洁抬头,看见佐伊脸上难得的震惊表情,忍不住笑起来。
北部十月一似乎感受到气氛的变化,竟主动将头探向佐伊,吓得后者后退半步。
"别、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夸你!
"佐伊别过脸,耳尖却泛起可疑的红,"明天早上五点,别让这畜生拖后腿!
"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雨衣在身后甩出夸张的弧度。
小林彩翔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晃着手机:"我拍到佐伊脸红的样子了!
要不要发给她看?
""算了吧。
"赵文洁轻轻梳理北部十月一的鬃毛,灰马惬意地眯起眼睛,"她只是不擅长表达而己。
"暮色浸染草场时,赵文洁第一次将缰绳套上北部十月一的脖子。
它没有反抗,只是低头蹭她的腰,像只终于放下戒备的大猫。
远处传来小林彩翔的歌声,跑调的旋律混着佐伊的咒骂,在渐浓的夜色里织成一片温暖的网。
清晨五点的草场笼罩在薄雾里,赵文洁牵着北部十月一走出马厩时,佐伊己经靠在栏杆上用牙咬开能量棒的包装。
金发女孩的双马尾在晨风中翘得像两把小刷子,瞥见灰马温顺的姿态时,嘴角扬起的弧度很快被刻意抿平。
"磨蹭什么?
"佐伊将能量棒掰成三段,随手抛给小林彩翔一段,"今天练障碍赛,别让这鬼东西摔断你的脖子。
"小林彩翔叼着能量棒含糊不清地抗议,粉色长发上还缠着昨晚编进去的荧光蓝发绳:"文洁可是能让十月一乖乖吃胡萝卜的人呢!
对吧,十月一~"她伸手想摸马耳,却被对方喷了一脸热气,逗得自己先笑倒在草堆里。
北部十月一在跳第一道障碍时突然急停,前蹄几乎撞上三米高的雕花木板。
佐伊的咒骂声同时响起,赵文洁却感觉到马背在颤抖——那道新月形伤疤下的肌肉,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它怕雕花。
"她翻身下马,轻轻抚摸马的前额,"北海道的牧场是不是用这种木板?
"佐伊咬碎能量棒的声音戛然而止,指腹蹭过栏杆上的木纹:"三个月前它把驯马师撞进雕花围栏,肋骨断了三根。
"金发女孩突然踢开脚边的石子,"所以我说这畜生根本改不了——""但它现在没踢人,只是停下来了。
"赵文洁打断她,黑色长发被汗水粘在脸颊,"恐惧不是天性,是可以被改写的。
"她转头看向小林彩翔,"彩翔,能帮我找些彩色绸带吗?
"午夜的马厩亮着暖黄色的灯。
赵文洁将粉色绸带系在障碍木板上,北部十月一的鼻尖跟着她的动作轻晃。
小林彩翔趴在梯子上挂星星灯,粉色发尾扫过佐伊的脸,换来一声不耐烦的"矮子别挡光",却没真的推开她。
"看好了,胆小鬼。
"佐伊突然抓住缰绳,牵着十月一走向挂满绸带的障碍。
金发女孩的靴跟敲在木板上,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十月一猛地后退,却被佐伊用身体抵住,动弹不得。
"别怕,只是风的声音。
"赵文洁趁机将蓝色绸带系在马鬃上,绸缎摩擦的窸窣声中,她听见佐伊用气声说的话。
金发女孩的耳尖又红了,却固执地盯着颤抖的灰马,"上次被围栏划伤的是我,不是你,明白吗?
"小林彩翔突然吹了声口哨,星星灯在瞬间全部亮起。
成串的暖光顺着绸带流淌,将北部十月一的银灰色毛发染成蜜色。
赵文洁感觉到马鼻蹭过她的手背,带着草料香气的呼吸里,多了一丝安定的温度。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障碍顶端时,北部十月一终于迈开步子。
它的前蹄掠过粉色绸带,带起的风让星星灯轻轻摇晃。
赵文洁在跃起的瞬间听见两声惊呼——小林彩翔的尖叫里带着哭腔,佐伊的咒骂变成了不成调的加油。
落地的刹那,绸带撕裂的声音格外清晰。
赵文洁抱住马颈,看见佐伊转身走向工具房,背影却不像平时那样僵硬。
小林彩翔己经挂在她脖子上,粉色头发扫过她的鼻尖:"快看!
十月一的眼睛在发光耶!
"确实在发光。
灰马的瞳孔里映着破碎的星光,像融化的银霜下燃起的小火苗。
赵文洁摸向它臀部的伤疤,触到一道新的痕迹——那是刚才跳跃时,绸带划过留下的淡红印子,像朵正在绽放的花。
"明天给你换绿色绸带好不好?
"她轻声说,换来十月一轻轻的嘶鸣。
远处传来佐伊的吼声,让她们去帮忙修围栏,但语气里多了些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
小林彩翔己经晃着手机跑过去,屏幕上赫然是佐伊刚才踮脚看跳跃的照片:"佐伊酱想夸人就首说嘛~要不要我把这张设成屏保?
""死矮子!
信不信我把你挂到障碍架上!
"赵文洁笑着摇头,任十月一用鼻尖卷走她口袋里的胡萝卜条。
东方的天空正泛起琥珀色,星星灯还在晨露里闪着微光,像谁不小心打翻了银河,碎成满地温柔的碎片。
她知道,真正的挑战还在前方。
但此刻掌心的温度,耳畔的吵闹,还有怀里这匹逐渐敞开心扉的马,己经让这个异国的清晨,变得像家乡的春夜一样温暖——带着青草的香气,和永不熄灭的期待。
距离地区障碍赛还有七天,北部十月一却在模拟赛中再次停滞。
当电子记分牌亮起红色失误时,佐伊突然踢翻了场边的水桶,水花溅湿了小林彩翔的荧光蓝发绳。
"都是你惯的!
"金发女孩的双马尾甩过肩头,靴跟碾过被踩碎的胡萝卜条,"现在连塑料观众席都怕,到时候真赛场上的欢呼能把它吓出心脏病!
"赵文洁蹲在十月一身边,任它用鼻尖卷走自己发间的草屑。
灰马的睫毛上还沾着冷汗,像暴雨前低垂的蝶翼。
她想起今早看见的天气预报——连续三日雷阵雨,而比赛当天极有可能放晴。
"彩翔,你包里是不是有烟花贴纸?
"她突然抬头,黑色长发被风掀起弧度,"佐伊,能帮我找些铝箔纸吗?
"午夜的马厩飘着雨水的气息。
小林彩翔趴在窗台上往玻璃上贴星星贴纸,粉色头发滴下的水珠在地板上汇成小水洼:"文洁,你确定要让十月一听这个?
"她晃了晃手机,外放里传来嘈杂的赛场欢呼声。
北部十月一猛地后退,前蹄在木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佐伊立刻扣住缰绳,却被赵文洁轻轻推开。
黑发女孩跪坐在马前,将揉皱的铝箔纸放在掌心揉搓,沙沙声中混着她哼的童谣——那是小时候在草原上,牧马人哄小马用的调子。
"听,这是风穿过帐篷的声音。
"她将铝箔纸折成铃铛形状,系在十月一的辔头旁,"烟花贴纸是彩虹的味道哦。
"佐伊突然抓起自己的骑手帽摔在地上,露出后颈狰狞的旧疤:"三个月前就是这种鬼声音!
它把我甩进观众席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笑!
"金发女孩的声音突然哽咽,"我怕的不是它失控,是你们跟着一起完蛋!
"雨声突然变大,噼里啪啦砸在铁皮屋顶。
赵文洁站起身,将自己的幸运红绳系在佐伊腕间:"教练说过,马的恐惧会传染,但信任也会。
"她转头看向小林彩翔,后者立刻举起手机,屏幕上是三人前天在草场拍的合照——佐伊被P上了兔子耳朵,小林彩翔戴着马头面具,赵文洁则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明天我们去海边吧!
"小林彩翔突然举起烟花贴纸,"让十月一听听真正的海浪声!
"凌晨西点,三人一马站在湘南海岸。
潮水退去的沙滩上,佐伊用骑手鞭在沙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障碍架,小林彩翔则把烟花贴纸贴在椰子壳上,排成七彩的弧线。
北部十月一踩进海水时猛地惊跳,却被赵文洁轻轻抱住马头,看她指尖划过浪花:"这是流动的星星呀。
"当第一朵浪花漫过灰马的蹄子,佐伊突然脱了靴子冲进海里,金色双马尾在晨风中飞扬:"来啊胆小鬼!
比谁先跑到灯塔!
"她的笑声混着海浪,惊起一群白色的海鸟。
北部十月一突然嘶鸣着踏水狂奔,赵文洁听见铝箔铃铛在风声中轻响,像撒了一地的碎钻。
障碍赛当天果然放晴。
当十月一踏过彩虹色的障碍架时,赵文洁听见看台上有个声音在喊"十月一加油"——那是佐伊的破音吼,混着小林彩翔用喇叭吹的跑调口哨。
越过最后一道障碍的瞬间,铝箔铃铛突然散落,在阳光下划出金色的弧光,像谁拆开了一封藏着星光的信。
"第七名!
"小林彩翔举着成绩单扑进赵文洁怀里,粉色头发蹭过她汗湿的脸颊,"不过佐伊刚才在后台偷偷哭了哦~""要你管!
"金发女孩别过脸,却主动将十月一的缰绳接过去,用袖口擦它额头的汗,"下次必须进前三,听到没有?
"灰马轻轻顶她的下巴,惊得她后退半步,耳尖却红得比冠军奖杯上的缎带还鲜艳。
返程的皮卡里,小林彩翔靠着车窗打盹,手机里循环播放着比赛录像。
佐伊突然伸手关掉视频,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塞给赵文洁:"草莓味,勉强算你及格。
"夕阳将三人一马的影子拉得老长,北部十月一的尾巴扫过佐伊的靴子,惊飞了停在她腕间红绳上的蝴蝶。
远处的海面闪着碎金般的光,像极了那晚马眼里的星光——此刻正安静地躺在赵文洁掌心,裹着糖纸,甜得发烫。
她知道,真正的赛场永远在下一道障碍之后。
但只要掌心还握着伙伴的温度,耳畔还响着跑调的加油声,哪怕是最狂暴的风,也会变成托起马蹄的虹光。
就像此刻掠过发梢的海风,带着咸涩的味道,却藏着整个夏天的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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