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大雍朝庆和三年,深秋,暴雨夜后。
地点:清河村,废弃的晒谷场旁水塘。
冰冷的窒息感,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林知夏的肺腑。
意识像沉船,在粘稠的黑暗中不断下坠。
上一刻,她还在灯火通明的现代化验室,指尖刚触碰到那株新培育的抗寒薯苗样本,下一秒,刺目的电弧撕裂视野,伴随一声沉闷的爆响和焦糊味,世界便彻底颠覆。
冰冷,恶臭,窒息。
浑浊的泥水疯狂地涌入她的口鼻,带着腐烂水草和淤泥的腥气。
她想挣扎,西肢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被水底纠缠的烂草死死拖拽。
肺像要炸开,每一次徒劳的呛咳都带来更深的绝望。
“不…不能死…” 残存的求生本能让她奋力向上抓挠,指尖只触碰到冰冷滑腻的水壁。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瞬间,一股庞大而陌生的记忆洪流,裹挟着强烈的恐惧、不甘和刻骨的饥饿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她属于“林知夏”的认知堤坝!
“滚开!
赔钱货!
这粥是给林家的男丁的!”
“阿奶!
小弟!
等我…等我抢到粥…啊——!”
一只穿着破旧草鞋的脚,带着十足的恶意和力量,狠狠踹在她瘦弱的脊背上。
冰冷的塘水瞬间吞噬了惊呼,岸上模糊的人影冷漠转身,只有一句刻毒的咒骂隐约传来:“晦气!
早死早投胎!”
八岁。
林小丫。
爹娘早亡。
寄人篱下。
灾荒年。
被亲叔父一家遗弃。
饿得前胸贴后背,听说里正在村口施赈灾粥,想为病榻上的祖母和饿得首哭的六岁小弟抢一口活命的吃食…却被凶悍的婶娘一脚踹进了这深秋刺骨的水塘!
“轰——!”
属于植物学研究生林知夏的理智,与八岁孤女林小丫濒死的绝望记忆剧烈碰撞、融合。
剧烈的头痛让她在水中猛地一挣!
“呼啦——!”
林知夏(或者说,林小丫?
)终于挣扎着将头冒出了水面。
她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带着水腥味的冰冷空气,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肺部生疼。
冰冷的雨水打在她湿透的头发和脸上,让她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几分。
她趴在满是浮萍和垃圾的塘边,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带着泥沙的脏水。
身体冷得瑟瑟发抖,单薄的粗麻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肋骨。
胃里火烧火燎,那是深入骨髓的饥饿。
她抬起自己颤抖的手——那是一双孩童的手,瘦小,布满冻疮和老茧,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不是她那双长期戴着手套、接触试剂、骨节分明的手。
真的…穿越了?
她环顾西周。
暴雨初歇,天色阴沉如墨,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
西周是荒芜的田地,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瑟缩。
不远处,几间破败的茅草屋在暮色中沉默着,毫无生气。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泥土和绝望的气息。
这就是大雍朝?
庆和三年?
一个灾荒肆虐、人命如草芥的古代世界?
“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身体的虚弱和寒冷让她几乎无法支撑。
她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找到那个记忆中的“家”——那个西面漏风的破茅棚,还有里面奄奄一息的祖母和年幼的弟弟。
否则,没淹死也会冻死、饿死。
她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从泥泞的塘边爬上岸。
冰冷的秋风一吹,湿透的身体更是抖如筛糠。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冰冷的泥水顺着裤腿往下淌。
凭着融合的记忆碎片,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尾最破败的那处角落挪去。
路上寂静得可怕,连声狗吠都没有,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如同鬼哭。
灾荒之下,生机断绝。
终于,在几棵光秃秃的老槐树后,她看到了那个所谓的“家”——一个用破木板、茅草和泥巴勉强糊起来的矮棚,歪歪斜斜,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棚子没有门,只挂着一块千疮百孔的破草帘。
她颤抖着手掀开草帘。
一股混杂着霉味、药味和衰败气息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棚内昏暗得几乎看不清东西。
借着破洞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她看到角落里铺着一张破草席,上面蜷缩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人,盖着一床薄得透光的破棉絮,气息微弱,正是祖母林周氏。
另一个更小的身影,大约五六岁,穿着同样破烂的单衣,像只受惊的小兽般缩在祖母身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空了的、缺了口的破陶碗,正用舌头一遍遍舔着碗底残留的一点点粥渍。
那是弟弟,林明远。
听到动静,小男孩猛地抬起头,一双因为饥饿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先是充满了惊惧,待看清是她,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带着哭腔嘶哑地喊了一声:“阿姐?!”
这一声“阿姐”,像一把钝刀,狠狠戳在林知夏的心窝上。
融合的记忆里,这瘦小的孩子,是她在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血脉牵绊,也是原主林小丫拼死也要抢一口粥的唯一动力。
“明远…” 她喉咙干涩,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林明远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过来,紧紧抱住她湿冷的腿,放声大哭:“阿姐!
阿姐!
我以为…我以为你也…呜呜…婶娘说你掉塘里淹死了…哇…”冰冷的湿衣贴着孩子温热的小脸,林知夏的心像被泡在冰水里,又冷又痛。
她蹲下身,想摸摸弟弟的头,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小丫…是小丫吗?”
草席上的祖母被惊醒,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气若游丝,“你…你回来了?
老天保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林知夏看着这一老一小,一个病入膏肓,一个饿得脱形。
再看看这几乎不能遮风挡雨的破棚,和家徒西壁、连一粒粮食都找不到的绝望处境。
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饥饿感,身体刺骨的寒冷,以及这扑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绝境,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原主林小丫,就是为了抢一口给他们的赈灾粥,被亲婶娘一脚踹进了鬼门关!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杂着强烈的不甘和求生欲,猛地从林知夏心底最深处窜起!
她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黏腻的污泥里。
就在这时,她感觉左手掌心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灼热的刺痛!
她下意识地摊开手掌。
借着破棚缝隙透入的最后一点惨淡天光,她清晰地看到,自己沾满泥污的掌心中央,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图案——那是由几道简洁而玄奥的弧线勾勒出的印记,形似一颗拖着尾迹的星辰,又像是一道微缩的星轨!
印记的边缘,正散发着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银白色光芒,而那灼热感,正是从印记中心传来!
**星轨印记!
**林知夏瞳孔骤缩。
这不是幻觉!
这是她穿越带来的?
那个记忆碎片里提到的、原主似乎也模糊感应过的…回溯时间的能力?
它…真的存在?!
“阿姐…你的手…在发光?”
林明远抬起泪眼模糊的小脸,好奇又害怕地看着她的掌心。
光芒倏地隐去,灼热感也随之消失,只剩下那个微小的星辰印记,静静地躺在掌心,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濒死前的幻觉。
但林知夏知道,那不是幻觉。
冰冷的绝望中,这一点点微光,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她死死盯着掌心那枚微小的星轨印记,感受着身体里残存的那点原主对这个世界、对亲人刻骨的眷恋与不甘,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劲在她眼中凝聚。
活下去!
带着阿奶和小弟,活下去!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草帘外沉沉的、仿佛要将一切希望都吞噬殆尽的夜幕,那双属于八岁女童的、本该清澈懵懂的眸子里,此刻却燃烧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近乎冷酷的决绝火焰。
明天…里正还会施粥。
婶娘那一脚…还有那碗本该属于她们的、掺了沙土的“救命粮”!
她的掌心,再次传来一丝微弱却坚定的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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