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晌午,日头毒得能把人油皮晒化。
定北将军府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先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不是人,是只绿毛鹦鹉,正歪着脖子瞅外面。
紧接着,一个穿藕荷色襦裙的少女猫着腰钻出来,顺手往鹦鹉爪子上塞了颗炒花生:“绿毛,给老娘把风,回来给你带糖渍梅子!”
这少女正是将军府嫡女,周青梧。
她爹娘老来得女,哥哥又是个妹控,偏偏她没长成大家闺秀样,倒跟将军爹学了身“花拳绣腿”(她自称),尤其爱往人堆里钻。
今儿个好不容易支开了跟屁虫丫鬟,她得赶紧去西市淘换点新鲜玩意儿。
昨儿绿毛把她逗鸟的竹哨子啄坏了,得买个更响的回来,不然这鸟能吵得她半夜睡不着。
周青梧把裙摆一撩,塞进腰带里,露出半截白色中裤,撒开脚丫子就往御街跑。
将军府规矩多,她憋得慌,还是外面自在,连空气里都飘着糖炒栗子和肉包子的香味儿。
刚拐过御街转角的绸缎庄,前头就堵住了。
只见七八个家丁横眉竖眼地往路中间一站,个个穿得油光水滑,手里还拎着明晃晃的棍子。
为首的小厮叉着腰,三角眼斜睨着过路百姓,活像只开屏的孔雀,就差把“我不好惹”写脑门上了。
“都让让!
都让让!
我家主子要过这条路,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小厮扯着公鸭嗓嚷嚷,唾沫星子横飞。
旁边卖糖葫芦的大爷小声嘟囔:“这谁啊,这么大排场,御街是他家开的?”
小厮耳朵尖,立刻瞪过去:“老东西,嚷嚷什么?
再废话小爷把你糖葫芦全砸了!”
周青梧皱了皱眉。
她最见不得仗势欺人的玩意儿,尤其是这种没品的奴才。
她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这位小哥,御街是皇家的路,你堵在这儿,怕是不合规矩吧?”
小厮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穿着虽不算寒酸,但也不是什么顶贵的料子,更没带丫鬟随从。
顿时气焰更盛:“哪来的野丫头,也敢管小爷的事?
我家主子是……”他本想报出名号,又觉得跟个小丫头片子说这些掉价,干脆一梗脖子,“反正你记住,我家主子很厉害!
识相的赶紧绕路,不然小爷让你知道什么叫‘厉害’!”
这话听得周青梧首犯恶心。
她从小到大,除了她爹,还没人敢这么跟她说话。
她活动了一下脚踝,骨节“咔吧”响了两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哦?
我倒想看看,你家主子有多厉害,先让我看看你这‘厉害’长啥样吧!”
说时迟那时快!
周青梧压根没给小厮反应的机会,往前半步,脚尖一勾,“砰”地一声闷响。
她这一脚没使全力,也就是平时跟哥哥对练时三成的力道,可架不住她从小吃牛肉长大,力气比寻常男子还大。
那小厮只觉得一股巨力从肚子传来,整个人像个破麻袋似的倒飞出去,“噗通”摔在三丈开外的青石板上,滚了两圈才停下。
“嗷——!”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
周围原本还在围观的百姓全吓傻了。
卖糖葫芦的大爷手里的靶子都歪了,卖包子的伙计忘了吆喝,连树上的知了都停了声。
周青梧拍了拍手,正想说“就这?”
,突然看见那小厮挣扎着抬起头,一张嘴——“噗嗒。”
一颗带着血丝的门牙,从他嘴里掉出来,骨碌碌滚到了周青梧脚边。
“……”周青梧眨了眨眼。
“……”全场寂静。
小厮摸了摸自己的嘴,摸到一手血和一个豁口,先是懵了三秒,随即“哇”地一声哭出来,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我的牙!
我的门牙啊!
呜呜呜……你敢打我!
你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吗?
我家主子是翼王殿下啊!
你完了!
你死定了!”
“翼王?”
周青梧心里咯噔一下。
这名号有点耳熟。
好像是那个据说比林妹妹还娇弱,喝个茶都要挑井水时辰的闲散王爷?
她低头看了看地上哭嚎的小厮,又看了看脚边那颗孤零零的门牙,突然有点后悔。
——早知道踹轻点了,这要是惹上麻烦,回家又得被她娘拿鸡毛掸子追着揍。
可转念一想,管他什么王爷不王爷,这奴才嚣张成这样,活该!
她弯腰,用脚尖把那颗门牙踢到小厮面前,语气不屑:“哭什么哭?
不就一颗牙吗?
回头让你家王爷给你镶颗金的,更气派!”
说完,她也不管身后家丁们目瞪口呆的表情,更不管那小厮杀猪般的哭喊声,撩起裙摆,头也不回地挤出人群,嘴里还嘀咕:“真是晦气,买个鸟哨子都能遇上糟心事儿,看来得去买两串糖葫芦冲冲喜……”她刚走没多远,身后就传来一阵骚动。
“让开!
让开!
王爷的马车来了!”
周青梧脚步一顿,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偷偷回头瞄了一眼——只见一辆装饰得比戏台子还花哨的马车缓缓驶来。
车厢帘子是上好的湖蓝色软缎,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车轮子都擦得锃亮,能照见人影。
马车旁边跟着几个小厮,正是刚才那帮拦路的,只不过现在都哭丧着脸,簇拥着马车,像是死了爹娘。
而马车窗口,似乎……露出了一角雪白的衣摆,还有一抹极淡的、像是熏香的味道。
周青梧心里“咯噔”一声更响了。
她咽了口唾沫,猛地转过身,加快脚步就想溜——“哎!
那位姑娘,请留步。”
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羽毛似的拂过耳畔。
周青梧浑身一僵,慢慢转过身。
只见马车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手掀开,一个男子斜倚在车厢里,半边身子探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腰间系着块通透的羊脂玉,墨发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着。
面容俊美得不像真人,眉如远黛,眼若秋水,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连嘴唇都是淡淡的粉色。
只是脸色有些过于苍白,像是久病初愈,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点气若游丝的味道。
最要命的是,他看着周青梧的眼神,不是愤怒,也不是呵斥,而是带着点……好奇,还有点无奈,好像看到了什么麻烦又有趣的东西。
“你……你是?”
周青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男子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声音依旧温和:“在下黎翼铭。
方才,是你踢了我家小厮?”
周青梧:“……”完了。
真让她撞上了。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比瓷器还娇贵的翼王?
看着怎么跟个画儿里走出来的美人儿似的,就是不知道挨不挨得住她刚才那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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