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带着刺骨的冷意,像无数根无形的针,狠狠地扎进李寒的骨头缝里。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沉闷的拉扯痛,仿佛里面塞满了粗糙的沙砾。
李寒佝偻着腰,背着一个磨损得看不出原色的旧药篓,手脚并用地攀附在裂魂渊一侧陡峭嶙峋的崖壁上,脚下的岩石冰冷滑腻,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终年不化的寒霜。
李寒的手指早己冻得失去了知觉,仅能凭着几十载采药生涯磨砺出的本能,死死地抠进那些微小的、湿冷的岩缝里。
他的指关节粗大变形,布满了新旧交叠的冻疮裂口,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钻心的疼。
背负的药篓并不重,里面只有几株小心码放的、叶片肥厚带着紫色纹路的“紫猴花”,这是李寒给孙儿续命用的药引。
想到那张苍白瘦弱的小脸,李寒浑浊的眼珠里便迸发出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
这点光,支撑着他早己枯槁衰朽的身躯,在这绝壁之上,一寸寸地向上挪动。
裂魂渊的罡风永无止歇,卷起破碎的冰粒,狠狠抽打在李寒布满沟壑、如同风干树皮般的脸上。
那顶破旧的毡帽早己被吹得歪斜,几缕枯草般的白发被风撕扯出来,凌乱地贴在额角和冻得青紫的颊边,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吐出的白气都迅速被寒风撕碎、卷走。
穿越以来七十年的艰苦挣扎求生,早己将李寒少年时的棱角磨平,只剩下这副被岁月和苦难彻底压垮的皮囊。
天赋?
那是遥远传说里的东西。
奇遇?
不过是说书人哄骗无知孩童的把戏。
李寒的一生,就是在这片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里,像最卑贱的牛马一样,用血肉和骨头一寸寸地丈量着生存的艰难。
距离崖顶,只剩下最后十几丈了。
那株标志性的歪脖子老松,在呼啸的风中模糊可见。
李寒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麻木的希冀。
只要爬上去,把这几株紫猴花交给山上青岚宗到炼药仙师,就能换回几副吊命的药。
孙儿,或许还能再撑一阵。
就在李寒枯瘦的手指即将够到一块相对平整的凸起岩石时,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刻意拔高的、带着浓浓轻佻意味的谈笑声。
“哈!
师兄你看,我就说这老废物命硬得很嘛!
这么陡的崖壁都摔不死他!”
“啧,爬得比乌龟还慢,看着都费劲。
喂,老东西!
手脚麻利点,别挡了小爷的路!”
李寒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万丈冰窟。
他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努力向上望去。
崖顶边缘,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身影。
两人都穿着统一的青灰色云纹锦袍,料子挺括光滑,在灰暗的天色下也隐隐泛着灵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袍袖和衣摆处,绣着代表“青岚宗”的流云印记,针脚细密,灵气流转。
两个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脸上是未经世事打磨的骄矜与刻薄。
一个身形略高,下巴微抬,眼神睥睨;另一个稍矮些,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笑容。
他们腰间悬着样式精巧的储物袋和灵光隐隐的佩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大宗门弟子的优越感,与崖壁上如同壁虎般挣扎、衣衫褴褛的李寒,形成了刺眼的天壤之别。
李寒认得那稍矮些的少年,正是几日前在另一处山涧,蛮横夺走他辛苦寻获的一株“三叶凝露草”的人。
那株草,原本是打算换些给孙儿治病用的药。
“仙……仙师……”李寒的喉咙干涩发紧,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带着卑微的哀求,“老朽……老朽这就让开……”李寒试图加快动作,可衰老的肢体根本不听使唤,反而因为心急,脚下一滑,几块碎石簌簌滚落深渊,发出令人心悸的回响。
他整个人狼狈地贴紧岩壁,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肺部生疼。
“让开?
哼!”
那矮个少年嗤笑一声,脸上的恶意更浓了,“小爷看你这老棺材瓤子不顺眼己经很久了!
手脚这么慢,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师兄,你说是不是?”
高个少年眼神淡漠地扫了李寒一眼,那目光如同看待路边的蝼蚁,毫无波澜。
“聒噪。”
他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算是默许。
矮个少年脸上顿时涌起兴奋的残忍。
“听见没?
老废物,师兄嫌你碍眼了!”
他狞笑着,抬起了穿着崭新鹿皮靴的脚。
“不……仙师饶……”李寒的哀求还未出口,那只灌注了少年炼气期修为的脚,己裹挟着凌厉的风声,狠狠踹在了他枯瘦的胸膛上!
“嘭!”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李寒体内炸开。
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吞噬了所有意识。
他眼前猛地一黑,紧接着是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颠倒、翻滚。
刺骨的寒风骤然变得狂暴,疯狂地灌入他的口鼻耳窍。
李寒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口袋,从陡峭的崖壁上翻滚着坠落下去。
沉重的药篓脱手飞出,里面那几株承载着孙儿最后希望的紫猴花,如同几片渺小的枯叶,被狂暴的罡风瞬间撕扯得粉碎,紫色的碎屑在灰暗的空中一闪即逝。
“孙……儿……”李寒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浑浊的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熄灭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以及那急速坠落带来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扯碎的失重感。
七十年的挣扎、隐忍、卑微求存,在这一刻,连同那几株破碎的紫猴花,一起被深渊无情地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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