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西厢房内,谢清霜正对着铜镜梳理长发。
镜中的少女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一夜未眠。
"小姐,您当真要去裴府?
"碧竹捧着一条湖蓝色披帛,眉头紧锁,"昨日那柳姑娘分明是故意...""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去。
"谢清霜接过披帛,轻轻搭在臂弯,"今日是昭安哥哥二十岁生辰,谢裴两家世交,我若不去,反倒显得我小气。
"她选了一支白玉簪子斜插在鬓边,又取出一方绣着梨花的帕子放入袖中——那是她熬了三夜绣成的,原本打算作为生辰贺礼。
碧竹叹了口气,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锦盒:"那至少带上这个,老爷特意准备的贺礼。
"谢清霜接过锦盒,打开一看,是一方上好的端砚,石质细腻,雕刻着松鹤延年的图案。
她点点头,将锦盒交给碧竹收好。
马车缓缓驶向裴府。
谢清霜撩开车帘,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前日救她的叶听澜。
他今日穿着一袭墨蓝色长袍,腰间配剑,正与几名将领模样的男子交谈,侧脸在晨光中棱角分明。
"叶将军..."谢清霜不自觉地轻喃出声。
碧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睛一亮:"小姐,那不是前日救您的将军吗?
听说他前日回京,陛下龙颜大悦,当即加封为定远将军,赐府邸一座呢!
"谢清霜放下车帘,心跳不知为何快了几分:"兄长与他似乎相识。
""大公子在兵部任职,自然认得这些将领。
"碧竹忽然压低声音,"不过奴婢听说,叶将军出身寒门,全凭战功才有今日地位。
朝中那些世家子弟,面上恭敬,背地里可没少说闲话。
"谢清霜若有所思。
难怪诗会上叶听澜虽受邀请,却独自站在角落,与那些高门子弟格格不入。
马车在裴府门前停下。
谢清霜深吸一口气,扶着碧竹的手下车。
裴府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管家见是谢家小姐,连忙上前相迎。
"谢小姐来了!
少爷方才还问起您呢。
"管家笑容满面,引着谢清霜往内院走去。
谢清霜心中微动。
昭安哥哥还惦记着她?
穿过几重院落,远远便听见花厅里传来阵阵笑声。
谢清霜整了整衣襟,正要进去,却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昭安哥哥,我这个礼物你可喜欢?
"谢清霜脚步一顿。
透过雕花窗棂,她看到柳浅浅整个人几乎贴在裴昭安身上,手里捧着一个绣工粗糙的香囊。
而裴昭安一脸宠溺,正低头嗅着那香囊。
"浅浅亲手绣的,自然是最好的。
"裴昭安的声音温柔得刺耳。
谢清霜袖中的手指微微发抖。
她送过裴昭安多少精心准备的礼物?
从七岁那年绣的第一方帕子,到去年亲手抄写的兵法册子,哪一样不是熬了无数个日夜?
可曾听他道过一声"最好"?
"小姐..."碧竹担忧地轻唤。
谢清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己是一片平静:"进去吧。
"她一踏入花厅,原本热闹的场面突然安静了一瞬。
在座的除了裴家亲戚,还有几位与裴昭安交好的世家子弟,此刻都神色各异地看着她。
"清霜来了。
"裴昭安抬头,笑容有些勉强,"正想着你去哪儿了呢。
"谢清霜盈盈一礼:"昭安哥哥生辰快乐。
"示意碧竹奉上贺礼,"这是家父准备的端砚,望你学业精进。
"裴昭安接过锦盒,随手放在一旁:"替我谢过谢伯父。
"他的目光很快又回到柳浅浅身上,"清霜,你认得浅浅吧?
今日我特意请她来...""认得。
"谢清霜淡淡一笑,转向柳浅浅,"柳姑娘的琵琶技艺闻名京城,想必绣工也如琴技一般出众。
"她目光扫过那个歪歪扭扭的香囊,言外之意不言自明。
柳浅浅脸色一变,随即又堆起甜笑:"谢小姐过奖了。
我出身卑微,哪比得上谢小姐金枝玉叶..."说着突然咳嗽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裴昭安立刻紧张地扶住她:"怎么了?
是不是又头晕了?
"柳浅浅虚弱地摇摇头:"没事的,昭安哥哥...可能是昨夜绣香囊着了凉..."谢清霜冷眼看着这出戏,心中一片冰凉。
她太了解裴昭安了,果然,下一刻他就皱眉看向自己:"清霜,浅浅身子弱,你就别为难她了。
""我何时为难她了?
"谢清霜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你..."裴昭安正要说什么,柳浅浅突然"哎呀"一声,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浅浅!
"裴昭安大惊,一把抱住她,转头怒视谢清霜,"你对她说了什么?
"满座哗然。
所有人都用谴责的目光看着谢清霜,仿佛她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谢清霜站在原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看着裴昭安怀中"昏迷不醒"的柳浅浅,又看看一脸愤怒的裴昭安,突然觉得眼前这个青梅竹马的少年如此陌生。
"我什么也没说。
"她平静地回答,声音没有一丝颤抖,"既然柳姑娘身子不适,昭安哥哥还是请大夫来看看为好。
我先告辞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背影挺得笔首。
身后传来裴昭安的呼唤,但她没有回头。
谢清霜走得很快,碧竹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转过一道回廊,她终于支撑不住,扶着一棵老梅树停下,胸口剧烈起伏。
"小姐..."碧竹心疼地递上帕子。
谢清霜摇摇头,硬是将眼中的湿意逼了回去:"我没事。
只是..."她突然噤声,因为看到不远处的凉亭里坐着一个人——叶听澜。
他怎么会在这里?
谢清霜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裙。
叶听澜似乎也看到了她,起身朝这边走来。
"谢姑娘。
"叶听澜拱手一礼,目光在她微红的眼眶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谢清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叶将军是来参加生辰宴的?
"叶听澜摇头:"我与裴公子并不相识。
是谢明远兄邀我同来,他临时被兵部叫去,让我先行一步。
"他顿了顿,"方才...我看到了花厅里的事。
"谢清霜脸颊顿时烧了起来。
最难堪的一幕,偏偏被他看见了..."让将军见笑了。
"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叶听澜看着她,突然说:"那女子是装的。
"谢清霜猛地抬头:"将军怎么知道?
""我在边疆见过太多装伤诈死的敌人。
"叶听澜嘴角微扬,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容,"真正晕厥之人,手指会自然蜷缩,而非刻意保持优美的姿态。
"谢清霜怔住了。
她没想到叶听澜观察如此细致,更没想到他会首言不讳地站在她这边。
"多谢将军明察。
"她真心实意地说,"只是...""只是裴公子未必会信。
"叶听澜接过她的话,目光深邃,"有时候,人只会看见自己想看见的。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精准地刺中了谢清霜心中最痛的地方。
是啊,裴昭安眼里如今只有柳浅浅,又怎会相信她的清白?
"叶将军!
"谢明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
他大步走来,看到妹妹时明显一愣,"清霜?
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去参加裴昭安的生辰宴了吗?
"谢清霜不知如何回答。
叶听澜适时开口:"谢兄,方才花厅里出了些状况,谢姑娘受了些委屈。
"谢明远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又是那个柳浅浅?
"他拉起妹妹的手,"走,哥哥替你讨个公道!
"谢清霜摇摇头:"不必了,兄长。
今日是昭安哥哥生辰,我不想闹得不愉快。
"她勉强笑了笑,"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府。
"谢明远还想说什么,叶听澜却道:"我送谢姑娘回去吧。
谢兄既然来了,不妨去与裴公子打个招呼。
"谢明远犹豫片刻,终于点头:"也好。
清霜,你先回去休息,晚些时候我再找你细说。
"又对叶听澜拱手,"有劳叶兄了。
"回程的马车上,谢清霜与叶听澜相对而坐,气氛有些沉默。
谢清霜透过车窗看着街景,忽然开口:"将军不必专程送我,我可以自己回去。
"叶听澜摇头:"我答应了你兄长,自当尽责。
"他顿了顿,"谢姑娘不必为今日之事伤神。
清者自清。
"谢清霜苦笑:"清者自清...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那就用时间证明一切。
"叶听澜的声音沉稳有力,"真相终会大白。
"谢清霜转头看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年轻的将军。
他的眉宇间有一种历经沙场才有的坚毅,眼神却清澈如少年。
不知为何,他简单的话语竟让她心中郁结散去了几分。
"将军相信世间真有公道?
"她轻声问。
叶听澜微微一笑:"我信。
若天不给予,我便自己讨来。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谢清霜心头一震。
她忽然明白了为何这个出身寒门的少年能在边疆立下赫赫战功——他身上有一种不屈的意志,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却又正气凛然。
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
叶听澜先行下车,伸手扶她。
谢清霜犹豫片刻,还是将手轻轻放在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虎口处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子,却意外地让人感到安心。
"多谢将军相送。
"谢清霜盈盈一礼。
叶听澜回礼:"举手之劳。
若谢姑娘不嫌弃,改日可与令兄一同来我府上品茶。
我刚得了一些武夷山的大红袍。
"谢清霜微微一怔,随即点头:"荣幸之至。
"目送叶听澜的马车远去,谢清霜站在谢府门前,忽然觉得今日的阳光似乎没那么刺眼了。
而此时,裴府后院的一间厢房内,柳浅浅正"虚弱"地靠在榻上,裴昭安端着药碗一口一口地喂她。
"昭安哥哥,都是我不好..."柳浅浅泪眼婆娑,"谢小姐一定很生我的气..."裴昭安皱眉:"别提她了。
明明知道你身子弱,还那样咄咄逼人,实在不像话。
"柳浅浅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又故作担忧地说:"可是...你们毕竟有婚约在身...""婚约是父辈定的。
"裴昭安放下药碗,握住柳浅浅的手,"我心中只有你一人。
"窗外,一个黑影悄然离去——正是叶听澜派来调查柳浅浅的暗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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